（一）

    那天晚上，吃完飯之后，高雄：“陪我去買點東西吧。”

    我不話。

    他：“商店只有1時關門了。”

    他：“一時？6分鐘？很快的。數到36下過去了。”

    他：“來吧。”

    他看著我。

    他拉開車門。

    他一臉悲戚地看著我。他：“我現在沒有可以吸引你上車的利器了。只有我的誠意。你，會拒絕嗎？”

    我看了看他。我：“好吧。一時。”

    我坐進了車里，拉上了安帶。

    （二）

    在不同的情境之下，一時有時候會長于百年，有時候也會短于瞬間。

    那天晚上，我感覺，一時，其實也是很漫長的，6個1分鐘里，也可以買很多東西。

    我跟在高雄后面，進了玻璃的旋轉門。

    高雄從錢包里拿出一張信用卡，在我眼前晃了晃，塞到我手里。

    我：“做什么？”

    高雄：“幫我把這張卡的額度刷完。”

    我：“什么意思？”

    高雄：“是把這里面的錢都買完。”

    我：“我不習慣花別人的錢。”

    高雄：“我們認識這么久了，我認識你的時候，你胸部都還沒有發育完。”

    我瞪了他一眼，我：“粗俗。”

    他：“嚴格來，我不能算是別人。”

    我：“我不想再花你的錢，那雙鞋錢，我也應該還給你。”

    高雄：“別這么自作多情，我沒這些錢買的東西要送給你。這些東西我都拿走。作為我公司年會的獎金。你只負責幫我選東西，選你喜歡的各種東西，享受那個一擲千金的快樂行。”

    我：“喔。這事你手下沒人幫你辦嗎？”

    高雄：“當然有人。不過，沒有人能讓我享受陪伴她一擲千金的那種獨特的快樂。”

    高雄：“如果你想感謝我，成我的這種快樂，如何？惠而不費，舉手之勞而已。”

    既然他從這個角度來敘述，我也很難出“不”。

    我看了他一眼。我：“我很同情。”

    他：“同情什么？”

    我：“同情將來和你一起生兒育女的那個女人。”

    高雄：“同情？你確定是同情？不是羨慕，或者，嫉妒？”

    我嘆息了一下：“你這是故意的。”

    高雄：“故意什么？”

    我：“故意讓人拒你千里。”

    高雄：“無所謂。一個人想要拼命拒絕我，明她真的在意我。我在她心里，影響深刻，印象清晰。”

    我拿過信用卡。我：“隨便我想買什么都可以？”

    他笑容可掬地：“當然。敬請隨心所欲。”

    （三）

    當我們從商店出來的時候，我們的手上都提得滿滿的，身后還跟著三個幫忙提袋子的售貨員。

    她們恭恭敬敬地把東西送到停車場，放進高雄車子的后備箱里，然后再三道謝而去。

    高雄坐到駕駛座上，一邊發動車子，一邊：“這也是一種方法。”

    他：“如果你覺得缺少了什么，去增加點什么。一直增加到感覺損失減少為止。”

    他：“這也不是治之策，不過，在你感覺內心痛苦的時候，它也能快速地減輕痛苦。”

    他：“你剛剛選購東西的時候，是不是心里的刺痛，有所減輕？”

    他：“有時候，錢，的確是很管用的東西。”

    我搖頭。

    我：“不是這樣的。”

    他：“有何高見？”

    我：“瘋狂購物的過程中，一個人的心，其實并不處于覺得充足滿意的狀態，是購物，心是處于匱乏短缺的狀況。”

    我：“花錢買快感、滿足占有欲，像喝鹽水解渴那樣，只會喝渴。它會讓我們感覺到更加的空虛，更加的缺乏，更加的一貧如洗。”

    高雄：“別和我這些理論。剛剛花錢的時候，你忘記了悲傷。你有快感。”

    他：“你騙不了我，也不必騙你自己。”

    我：“我看見外面的商品，也看見內在的心。我剛剛看見，我自己深懷一顆，貪婪而匱乏的心。”

    （四）

    高雄把我送到住處所在的區。

    我下了車，對他了謝謝晚餐，準備和他告別。

    高雄把前面的車窗搖了下來。

    他在車里對我：“后備箱里的很多東西，我心里一直都想要送給你。但我也很清楚，你是不會要的。你不想拿我的手短，不想欠我人情。如果欠了我的人情，你拒絕我的時候，會覺得深懷愧疚。”

    他：“留下我真正想給你的吧——一頓飯時間的享受，和購物瞬間的享受。”

    他：“聽我，不要把那個東西真的改編成什么劇。”

    他：“如果你繼續沉湎其中，完成劇，我一定要讓那個接受這個劇的人倒霉的。”

    他：“我知道這有點蠻不講理。但我是一個野蠻人。我到做到。”

    他完，看了我一會兒。

    然后，他：“記住我今晚所的話。什么都可以做，是不要沉沒。”

    他：“算你覺得非常不幸福，也不要沉下去。”

    他：“不要墮落。”

    他：“再見。”

    車窗在我眼前慢慢地搖上去了。他的車尾冒出一縷白煙。

    然后，他的車子啟動，開走，消失在馬路上了。

    事隔多時之后，我才真正理解高雄。

    他能夠做什么呢？

    當我堅決不肯面對現實，不肯真正解決問題的時候，除了這樣介紹那些辦法給我，他又能做到什么呢？

    那的確是唯一可以吊上去的纜繩。沒錯，它們是毒藥，并且有副作用的。但它們的確可以當時救命。

    而只要不沉下去，有希望的。

    高雄知道，我終究不會粘附這些，所以他希望用那個來隔離我真正想要粘附的。

    當我已經有所粘附，我不會總想著還要粘附。

    高雄是這樣一個人。

    他和你是一樣的人，雖然你們方法非常不同。

    你們正是因此而成為朋友的吧。你們知道自己和對方哪里相同。

    （五）

    《春》的劇從此沒有再改編下去。

    這么多年它一直停留在那個毛胚的狀態。

    后來我知道，是我發錯了附件，讓逸晨先生看到了它。逸晨先生又發給了高雄。

    在把這件事情寫入書之前，除了高雄、逸晨和我自己，沒人知道，那個半成品的改編劇，曾經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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