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雄擰開電臺。rg里面傳來搖滾樂的聲音,鼓聲的節奏震耳欲聾。
我像遭到電擊一樣地瑟縮了一下,幾乎是立刻地:“不!不要聽這個!”
高雄看著我。他:“這是時代的最強音。現在滿世界都充斥了這個聲音。你這是抗拒時代。”
我臉色發白地:“不要這個!”
高雄再次聳了聳肩膀,伸手按下音響的擇臺鍵,換了個古典樂的頻道。
我頓感呼吸輕松了不少。
高雄:“搖滾樂怎么你了?它有牙齒咬你嗎?”
我沉默不語。
我想起你房間里的德生牌收音機。想起你掙扎著把收音機的音量擰到最大,里面穿出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和節奏強烈的鼓聲。那鼓聲粉碎了我的心臟。
高雄看著我臉上的表情。他再次問:“它咬到你了嗎?”這一次,他的聲音里沒有了嘲諷,語氣變得很溫存。
我搖頭。我:“沒有。我天生不喜歡聽這么喧鬧的聲音。”
高雄:“沒有天生的不喜歡。所有的不喜歡都有痛苦的原因。”
我低頭。
高雄:“天生的喜歡,也都有久遠的原因。”
(二)
我們默然聽著音樂。
高雄:“你們在一起聽過搖滾嗎?”
我:“誰?”
高雄:“你和你指導?”
我低頭。
高雄:“他會喜歡這個?”
我:“不是。”
高雄看著我。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我臉上。我不得不把臉偏過去一。
我低聲:“他曾經把電臺播出的搖滾樂開到很大聲,以免左鄰右舍聽到他痛苦時發出的聲音。”
高雄沉默了一會兒,:“你以前沒有和我過這事。”
我沒有回答。
鋼琴的聲音在車廂里回響著。像流水在風中滑過河岸上的沙粒。
(三)
高雄:“干嘛選擇一個人跑來紐約,就算離家出走,也有很多更方便的選擇。”
我:“想來見個在絡上聊得很熟的人。”
高雄:“什么人?”
我:“一個絡作家,我不能告訴你的他的名字。我們是在工作中認識的,此后,由于共同的文學愛好,經常在上聊天,彼此聊得很投機。他是一個溫文爾雅的人。我們在一起聊天,都是在談文學,談彼此的內心,沒有談過男女之事,也沒有談過感情和寂寞。”
高雄:“你想要在他身上找到安感?”
我搖頭。我:“我過來是想一個人安靜一下。只是想隨便見個面,畢竟都聊了這么久了。”
高雄:“見面了嗎?”
我:“沒有。到這兒的第二天,我開車去了他給的住家地址。他和他弟弟,還有他媽媽住在距離這里不太遠的一個鎮上。”
我:“從他家門前開車過去,看到他和弟弟在車庫前的道路上鏟雪。我從他們旁邊開了過去,沒有停車。”
“回到這房子里,我給他打了個電話,我還沒有準備好見面,這一次就不見算了。”
高雄:“他沒怪你爽約?”
我:“沒有。他他很理解。見面不見面,也沒有什么關系。內心相濡以沫的人,有時候不需要見面。”
高雄:“這人聽起來的確很溫和。”
我:“是的。和他在一起,沒有壓力。”
高雄:“我知道他為什么吸引你。他的溫和,很像你指導。”
我:“有些事情,你心里知道就好了,不用得那么透徹。”
高雄:“這就是你看不上我的原因。我沒有那樣的溫和。我喜歡把窗戶紙直接捅破。”
我低頭不語。
(四)
高雄:“心心,有件事情你應該知道。你找不到替代品。這個世界缺少了他,就永遠缺少了他。你不可能找到替代品。如果你想要和什么人生活在一起,你就只能和不是他的人生活在一起。如果你想要找到另外的一個他,想要找到他的影子獲得安慰,那你一定會失望。你會發現,那些影子,終究都不是他。”
他:“聽我,你走遍天涯,也沒有可能找到另外的一個他。你看這兩邊的樹木。這個星球上有那么多的樹木,每棵樹上都有那么多的葉子,你能找到兩片完相同的嗎?沒有。每一片,都是獨一無二的。”
高雄:“你丈夫,不可能是他。任何男人,也都不可能是他。”
他:“你只能另找一個共度今生的人,或者,安于永失,不再尋找。”
(五)
我們再次沉默,聽著鋼琴的聲音。
我:“高雄哥。”
高雄看著我。
我:“我懷孕了。懷孕的女人,是不可以離婚的,對吧?”
高雄坐直了身體。
他瞪大眼睛打量著我的肚子。
他那樣地看著我,讓我感覺自己好像是史前的怪獸一樣。
我忍耐著他探照燈一樣的目光。
高雄這樣看了我一會兒。然后他:“謝特!”
我看著高雄。我:“干嘛臟話?你不對我恭喜嗎?我懷孕妨礙你了嗎?”
高雄:“和我有什么關系。是你自己覺得懷孕妨礙了你開始新的生活。”
高雄用力地拍了一下方向盤。喇叭短促地響了一下。
高雄:“恭喜。但是。謝特!”
(六)
我:“也許,這就是天意。也許新生活意味著做母親,而不是恢復單身。”
高雄:“什么時候知道的?”
我:“你敲門之前一個時。當時我正下定決心,回去就離婚,辭掉工作,換一個地方重新開始。我覺得很不舒服,最近常常都這樣,但我認為是心情不佳休息不好的緣故,并沒有往這方面想。我去了洗手間嘔吐,然后,我在化妝品柜子上發現了一個驗孕棒。我心里突然一緊張。我猶豫了一會兒,決定還是用一下。你的電話響起來時,我正在努力適應這個新的現實。”
我從手袋里拿出驗孕棒,遞給高雄。
高雄默默地看著上面的顯示。非常明確地顯示著懷孕了。
高雄:“聽起來我好像還兼任了送子觀音的使命一樣。”
我咬了咬牙齒,奪過驗孕棒,重新放進手袋。
(七)
高雄:“你準備生這孩子嗎?”
我:“是的。”
他:“你會愛他或者她嗎?”
我:“我會。”
高雄:“如果你們婚姻不幸福,孩子也會不幸的。我和蘇的孩子們就是這樣。我知道,我們之間的隔閡,讓孩子們覺得童年很不安。”
我:“不會。婚姻是婚姻,母子是母子。我并沒有奢望過在婚姻中找到幸福。但是,我會努力讓她幸福。”
高雄:“如果你身不覺得幸福,你也不可能讓孩子幸福。你不可能給別人你身就沒有的東西。”
我:“合適的人在一起,就能形成之前沒有過的東西。我們母子相依為命,能創造出之前沒有的幸福。”
高雄看著我。
高雄:“看來懷孕能夠讓人變得自信。”
我:“不。是一個人有了自信,才能坦然接納這種情況下的懷孕。”
(八)
前面的車子開始慢慢地移動了。
高雄重新回到了駕駛狀態。
我們在鋼琴聲中,以非常緩慢的速度向前行進了差不多2公里。
“那什么,”高雄的聲音在前面,“那什么,心心,剛才對不起。我現在重新。恭喜你將要做母親。”
我看著高雄的后腦勺。看著高雄脖子后面的皺褶。
高雄:“我會送你到家。我會和你那個丈夫,你這個老婆,她是有兄弟的。她有一個非常野蠻的,頭腦很容易發熱的、不擇手段的、不計后果的、行事魯莽的兄弟。”
“你?”我看著高雄。
高雄頭也不回地:“沒錯。我。”
(九)
這個孩子,就是ANN。
我不知道是否成功地讓她幸福了。
我想沒有吧。
我想,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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