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夜，空中客車正沿著亞洲的海岸線飛行。rg
寬大的商務(wù)艙內(nèi)，燈光昏暗。
乘客們紛紛蓋上毯子，帶上眼罩，躺下睡覺了。
偶爾遇到一些氣流，飛機(jī)輕微地不時顛簸一下。
我在筆記電腦上回復(fù)了一大堆的郵件，用航線提供的聯(lián)服務(wù)發(fā)送了出去，然后又看了幾個備忘錄，還是沒有感覺到睡意。
于是我按了一下服務(wù)呼喚的按鍵，一個高大的黑人侍者走了過來，訓(xùn)練有素地帶著微笑詢問：“夫人，您有什么需要。”
我要了酒水單，看了看NIGHT—CAP項，要了一杯CREMEDEVIOLET（注：紫羅蘭花油加蜂蜜制成的LIQUER），還讓他送點隨便什么最新的報紙或者雜志過來看看。
在商務(wù)艙的上層，有個空中吧臺，那里的調(diào)酒師非常有品味，技巧嫻熟，在空中常客里口碑相當(dāng)不錯。
過了一會兒，酒和雜志都送來了。
我半躺著，一邊喝酒，一邊隨手翻閱著這些雜志。
戰(zhàn)爭、政治、并購、罷工、地震、自殺、股票、比賽、明星、男女、流星歌曲、熱門電影、電腦廣告…人類生活的各種常見片斷就這樣漫不經(jīng)心地一頁一頁地翻過我的眼前。
世界就是這樣一年一年地重復(fù)。正如我一趟又一趟地繞著地球飛行。
沒有什么預(yù)料之外的事情。
我感到某種心理上的疲倦。
我隨手把雜志扔到一邊，打算聽點音樂。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一雜志的封底圖片。
那是一最新的旅游雜志，竟然就是我自己辦的那份旅游雜志，因為很忙，我還沒有看過最近的幾期。
雜志的封底是一張巨幅的風(fēng)景照片。
這張照片是為封三的一個探索之旅的故事而配的。
故事里了三名探險者發(fā)現(xiàn)這個原始風(fēng)景的過程。里面提到一座古老的藏教寺廟，一些有關(guān)喇嘛和輪回轉(zhuǎn)世的傳，還提到一個古老的王朝，提到一位美麗的王妃的微服參拜。
照片上是一處安靜美麗的東亞高原湖泊，湖水清澈明媚，閃爍著寶石一般的光澤，倒映著遠(yuǎn)處云霧繚繞的雪山。
湖邊長滿原始森林里的那種參天古樹。寒冷象霧氣一樣懸浮在湖泊的水面上。但春光從頑強(qiáng)綻放的無名花中放射出來。
我就像磁鐵被南北極吸引那樣，眼光一下子就被這張照片黏住了。
睡意頓消。
我伸手拿過那雜志。
我擰亮了閱讀床燈，我伸手在提包里找到眼鏡。——我已經(jīng)略略有一點近視了。
我戴上眼鏡，把書靠近燈光，仔細(xì)地端詳著照片。
我在靠近書脊的地方看到了一塊的墓碑。
這是一塊式樣異常樸素簡單的墓碑，沒有任何文字、花朵、標(biāo)識。
墓碑后面也沒有常見的墳塋或者墓室，就是一片綠油油的深草。
墓碑的根基已經(jīng)傾斜，石塊也開始風(fēng)化，表面布滿歲月的風(fēng)霜。
我戴著眼鏡凝視著這塊墓碑，然后我聽到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毯上的聲音。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我經(jīng)歷過這樣的時刻。
我很確定我以前經(jīng)歷過非常類似的時刻：在飛機(jī)上旅行的時候，看到一雜志，上面有著一個湖泊的照片，雖然并不是這一張，但湖泊卻是這一個，湖邊有木頭的棧道，霧氣彌漫，水平如鏡，棧道的盡頭，有個的無字墳塋。
我完忘記了手里還端著酒杯，也完意識不到酒杯現(xiàn)在已經(jīng)掉在了地毯上。
我聽到那位商務(wù)艙的黑人侍者很快地走了過來，他用三種以上的語言低聲輪流詢問：“夫人，您是否感到不適？是否需要幫助？”
然后另一位空乘人員趕緊過來，拿著一個清洗地毯的類似手持吸塵器那樣的工具，蹲在地上收拾酒杯和殘酒，仔細(xì)地清除了地毯上的酒漬。
（二）
身材高大的助理兼保鏢肯尼，也從旁邊的座位上站了起來，他跨過道走了過來。
“Esabelle，你怎么了？不舒服嗎？”他俯下身問。
我搖頭。我：“只是恍惚了一下。”
肯尼問黑人侍者：“不好意思，我剛剛在打瞌睡，這位夫人剛才在做什么？”
黑人侍者回答：“夫人要了一杯酒，還要了一些雜志在看。我送酒和雜志過來的時候，夫人還一切都很好。”
我：“我現(xiàn)在也一切都好，只是恍惚了一下，掉了酒杯。”
我示意肯尼在我旁邊坐下來。
我對黑人侍者：“謝謝。我現(xiàn)在沒事了，我和這位先生談點事情。”
兩位侍者收拾好了地面，便彬彬有禮地退去。黑人侍者問：“夫人還需要再來一杯同樣的酒嗎？”
我：“謝謝，算了。”
肯尼坐在我身邊，看著我手邊那帶照片的雜志，問我：“Esabelle，這是我們的雜志。你在上面看到了什么？是不好的消息嗎？有什么讓你感覺不好的東西嗎？”
我搖頭，：“沒有不好的消息。”
肯尼：“我可以看看嗎？”
我點頭。
他拿起那雜志，在雜志前后翻了一遍，沒看出問題所在，然后他：“請原諒，陳姐，職責(zé)所在，如果你不告訴我原因，我要就此事給陳先生打電話。”
他盡忠職守地準(zhǔn)備使用機(jī)上的電話。
我趕緊伸手阻止他：“不要，肯尼。我很安。這件事情，也沒有必要讓父親知道。”
肯尼看著我，他的眼珠黑漆漆、亮晶晶的。
我觀察了他一會兒，覺得他絕對不會妥協(xié)，于是，我就：“肯尼，你有沒有過這樣的感覺，突然之間，就感覺以前在類似的場合做過同樣的事情？”
他看了我?guī)酌腌姡c頭：“是的。有時候會有這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比如有一次，我跟著你到了高棉王國的那個古代都城遺跡，穿過那些雕刻著巨大佛陀頭像的門柱時，我突然強(qiáng)烈地感覺到，我以前什么時候，也這樣地跟隨著一位夫人，穿過同樣的門柱，那些同樣的佛陀頭像，就在我的周圍和上方，微笑著注視著我的穿行。那個感覺非常強(qiáng)烈，讓我感到很迷惑。但我沒有對你起過。”
他：“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有點理解你了。也許，你在這些遺跡中找尋的，就是這種熟悉感的來源。你想知道究竟為什么會有這種熟悉感，那種閃回的記憶，到底是不是真的發(fā)生過的事情。”
他：“我相信很多人都有這樣的記憶，只是他們迷惑一下，就讓它滑過去了。他們沒有你那樣敏銳和認(rèn)真，他們沒有產(chǎn)生刨根究底的想法，也沒有你這樣的決心，要把它徹底弄清。”
我：“那么，你有沒有懷疑過，這種熟悉感就是前生記憶？”
肯尼：“我的祖先來自于非洲肯尼亞。根據(jù)古老的傳，我的祖先們都是相信，人死后與生前都還有生命。我想過，也許，這種模糊的熟悉感，是因為前生我的確來過高棉的熱帶叢林。我的確穿過那些巨大的門柱，那時候，它們還位于一座繁華的古代都城里，而不是叢林中的一片廢墟里。”
（三）
我指著雜志上的那張照片。
我：“我剛看到的那張圖片里有個墓碑。”
“墓碑？”肯尼在封底的照片上找了一下，問：“有什么不對嗎？”
我：“那個墓碑，它是我立的。我剛認(rèn)出來了，那就是我立的墓碑。”
我：“我很確定，以前，我還不是Esabelle的時候，我也在飛機(jī)上的一雜志上看到過這個湖泊的照片，還有這個湖泊邊的無字墓碑。”
我：“我以前，比坐飛機(jī)的那次生命還要以前，梳著很高的發(fā)髻，穿著白狐毛的披風(fēng)，和一個男子，一起走在這個湖泊邊的木頭棧道上。以前，湖邊并不是快速公路，也不適觀光電瓶車道，以前就是木棧道，通到湖光山色的盡頭。我覺得很冷，那個男人伸手摟住我的肩頭。我們并肩站在那里。他讓我把他埋葬在棧道的盡頭。他很快就要去戰(zhàn)場了。我們都知道，他將會一去不回，這是我們的生死訣別。那個無字的墳塋，就是后來我為他建立的。但是他并不安葬在里面。我沒有找到他的骸骨。那只是一個空的墓穴。他是一個非常好的人，他想要阻止連綿了數(shù)百年的混亂戰(zhàn)爭。他也成功做到了。他為此犧牲了自己的生命和愛情，犧牲了和我一起白頭到老。但是他殺了很多人。他戰(zhàn)死之后，關(guān)于他的墓碑上寫點什么，大家議論紛紛。后來，是我的，什么都不要寫。因為他生前覺得自己殺人太多，不配讓父母所賜的姓名留在天地之間。他覺得自己不能讓父母感覺到榮耀，也有愧所有因他而死去的人。我后來決定遵從他的心愿，什么字都不要寫上去。”
我：“坐飛機(jī)的那次生命中，我后來又去過這個湖泊。我曾撫摸過那個無字的墓碑。我在那里想起很多很多的事情細(xì)節(jié)。我在那里哭得很傷心。但是，沒有人能夠了解那種悲慟。”
肯尼看著我，不知如何作答。
我：“我的都是實情，肯尼。我愛那個男人。我一直沒有忘記他。我在所有的廢墟里尋找的，都是有關(guān)他的記憶，有關(guān)他的線索。”
我：“我知道，他也在這個世界上。因為我看到他的護(hù)身符了。那個護(hù)身符，曾經(jīng)引領(lǐng)我們再次相會。我相信，它這次出現(xiàn)，也是引領(lǐng)我們再次相會的。只要我拿到那個護(hù)身符，我就能再次見到他。”
肯尼這時候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
他：“你剛才所的這一切，信息量好像很豐富。我一時之間難以完了解。”
他：“但是，我相信你，Esabelle。我相信你所的都是真的。我也相信，你一定能跟隨心的指引，找到你想要找到的一切。”
我也相信，一切的出現(xiàn)，都是有意義的。
和你有關(guān)的一切，不斷涌現(xiàn)重回，這都意味著，我們不久將會，再次見面。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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