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輝坐在殘破的圍墻之上，目光憂郁地看著幾乎快要變成廢墟的村子，那一天危急萬分的局面，到現(xiàn)在仍然歷歷在目.

    縱然有高墻作為掩護，但突然發(fā)了狂的齊軍仍然不顧傷亡地突破了高墻，攻進了村子.他們發(fā)狂的那一刻，就是在鮑安一弩將那個牙將殺了的時候.

    姜輝當(dāng)時是大喜若狂的，在他的想法之中，敵人的主將已經(jīng)完蛋了，那么剩下的這些齊兵必然會潰不成軍，馬上撤離的.當(dāng)時圍墻之上，到處都爆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最初時，一切似乎都在姜輝的預(yù)料之中，正在攻擊村子的齊軍在那一霎那突然就停滯了下來，安靜了下來，他們齊唰唰地轉(zhuǎn)頭看向那個上半個身子幾乎不見了的將領(lǐng)，那人被強弩射得從馬上飛了出去，正像一個破口袋一般地躺在一片綠油油的莊稼之中，下半身還在一下一下的抽動著.

    瞬間的安靜之后，所有的齊兵突然齊聲大叫了起來，那叫聲之中，充滿了恐懼，然后是憤怒，然后他們轉(zhuǎn)過頭來，看向村子的目光，完全就變了.

    如果說先前還是抱著一種游戲的態(tài)度，現(xiàn)在他們的眼都充血了，發(fā)紅了.

    那一霎那間，姜輝知道糟糕了.

    然后便是瘋狂的，完全沒有任何章法的狂攻，后人踏著前人的死尸往上爬，前仆后繼，后方的羽箭拼命地往著墻上傾泄，絲毫不顧他們射出的箭是不是會將自己的同伴射殺.

    他們攻上了圍墻，一旦沒有了圍墻的掩護，村里的人可就不是對手了，哪怕這個村子絕大部分都是秦人，都是經(jīng)過挑選之后特意安置到這些村子里來的，但在訓(xùn)練有素的殺人機器面前，他們的血勇，也只不過是讓他們的抵抗時間拖延的更長一些而已.

    死亡毫不意外的到來，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批一批的.

    如果不是來自湘溪的駐軍提前趕到，村子肯定已經(jīng)沒有了.

    幾年的奮斗，現(xiàn)在已經(jīng)化為了烏有.姜輝看著一片廢墟的村子，欲哭無淚，幾幢完好無損的屋子，現(xiàn)在全部躺滿了傷員.一間是重傷瀕死的，一間是輕傷的，向郡里的報告文書已經(jīng)快馬送了過去，只希望在郡里駐扎的太醫(yī)能快點趕過來，或者還能救回來幾個人.

    真是倒霉摧的啊!

    “老樊，這一次，可真他娘的對不起啊!”渾身上下包得像個大粽子的鮑安拄著一根木頭叉子，一瘸一拐的走到了他的面前，想要坐在他身邊，屁股蹲了蹲，卻是坐不下來，姜輝隨手從旁邊拖了一個大箱子推到他的屁股底下，讓他坐了下來.

    “早知道那人的身份如此重要，我怎么也不會射出那一弩啊，不射死他，那些齊人也就不會發(fā)瘋了.”鮑安滿臉的愧疚之色，在最后從俘虜兵嘴里問出死去的那個將領(lǐng)的身份之后，他是后悔死了.在這個村子里好幾年了，這里的每一個人，他都熟悉得很，可現(xiàn)在，死了一大半，有男有女.

    “咳，也沒什么可說的，這就是命吶!”姜輝嘆氣道:”咱們這些人，原本就是爛命一條，要是不到湘溪來，不定早就餓死，凍死了.現(xiàn)在起碼在死前還享了好幾年福，過上了幾年做夢也想不到的好日子呢!老鮑，沒什么，誰能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呢?我知道，你也不想的.”

    聽到姜輝這樣說，鮑安更是難過，垂下了頭，嗚咽起來，”前幾天還一個個笑哈哈的，還在說著今年的收成，還在說著要去添置些東西，說著要去娶一房媳婦兒，現(xiàn)在全沒了，全沒了.”

    “死了就死了唄!”姜輝站了起來，用力的甩了甩頭:”老鮑，你說我們干掉了一個齊國的皇族，郡守會給我們什么賞賜?”

    “啊?”鮑安有些吃驚地看著姜輝:”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著什么賞賜?”

    “為什么不想，死了的已經(jīng)死了，再也活不過來了，活著的還要繼續(xù)，那些死了的人能為活著的人掙來一些東西，那死得也算值得了，活著的人會念著他們，會在他們的忌日給他們上香燒紙，會在過年祭奠親人的時候，也給他們添一雙筷子.”姜輝大聲道.

    “我不知道.”鮑安垂下了頭:”如果殺死了一個普通的將領(lǐng)，肯定會有重重的賞賜，可現(xiàn)在殺死了一個齊國的皇族，是福是禍，就難說得很了.”

    “為什么會這樣?難道那個皇族就不值錢嗎?那為什么那些齊人跟發(fā)瘋了一樣?”姜輝瞪大了眼睛.

    “不是這樣的，就是因為這個人太重要了，或許會引發(fā)兩國之間的大戰(zhàn)，所以先前我說，也許我們闖禍了，你沒看湘溪的駐軍來了之后，就再也沒走，這兩天一直在外頭挖壕溝，筑矮墻布置防守嗎?”鮑安道.

    姜輝看著村子外頭那已經(jīng)面目全百的地方，一些士兵正在揮舞著鐵揪干得歡實，的確是在為一場大戰(zhàn)作準備，頓時蔫了.

    “他媽的，真是人命貴賤不同了，就死了一個這樣的人，就會引發(fā)兩國大戰(zhàn)，我看本來就是要打的嘛!”

    “話是這樣說，但這便是一個引子.而這個引子是我們引發(fā)的，確切的說，是我引發(fā)的.”鮑安道.

    “別這樣說，如果不是你，我們這些流浪漢，懂個屁的打仗啊，也不可能在這幾年之中一直平平安安地渡了過來，先我就說了，這是命.老鮑，走吧，咱們一地起看看他們，有幾個，只怕?lián)尾涣藥滋炝?”姜輝伸手扶住了鮑安，兩人慢慢的沿著斜坡，走下了高墻.

    隨后發(fā)生的事情，似乎在印證著鮑安的看法，越來越多的軍隊從桃園郡調(diào)到了湘溪周邊，無數(shù)的物資也被商隊一車一車的運了過來，湘溪的氣氛漸漸地緊張了起來，到了這個時候，即便是再遲鈍的人也能感覺得到，一場大戰(zhàn)已經(jīng)開始漸漸地拉開了帷幕.

    事情發(fā)生的第十天后，村子里終于迎來了兩位大人物.桃園郡的郡守賁寬和桃園郡鎮(zhèn)守將軍王筠聯(lián)袂而至.

    姜輝和鮑安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姜輝這一輩子見過的最大的官兒，也不過是湘溪縣的縣令而已，鮑安以前是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士兵，能到村子里來當(dāng)武官，是因為他資歷夠老而已，不素能遠遠的看一眼校尉一級的官員就不錯了，但今天，大明的一方封疆大吏和一方鎮(zhèn)守大將站在他們面前的時候，他們?nèi)匀皇腔炭至?

    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情，無一例外的似乎都在說明他們的的確確闖了大禍，齊明之間的這一場計劃的戰(zhàn)爭，真的就是因為他們而引發(fā)的.

    不知道自己會面對著什么，鮑安還好一點，姜輝卻很是害怕，他以前在秦地，見到的那些朝廷的官兒，那一個不是盛氣凌人，根本就沒有拿他們當(dāng)人看?這還是他們老老實實的情況之下，要是犯了錯，那下場就不用提.

    現(xiàn)在好像自己是闖了大禍了.

    他微微有些發(fā)抖.倒不是怕死，只是現(xiàn)在他有妻有兒，幸福的日子才剛剛開始，怎么卻也不想死.在那天殘酷的戰(zhàn)斗之中，就是因為這一點，才讓他爆發(fā)出了從來沒有過的狠勁兒，死在他手下的齊兵，足足有十?dāng)?shù)人之多，連刀都確斷了數(shù)柄，戰(zhàn)爭結(jié)束的時候，他手里提著的，不只是從那里撿來的一柄斧子.

    一只長滿了老繭的手將二人從地面扯了起來，傳到耳邊的是爽朗的大笑聲，”王將軍，這便是立下大功，當(dāng)場格殺齊國皇族的鮑安和姜輝二人了，來來來，快來認識認識這兩位英雄，二位那個是鮑安，那個是姜輝啊?”

    姜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那雙跟自己差不多的長滿繭子的手居然是一位大官兒的.他有些怔忡地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這雙手瞧著，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面前的人真是桃園郡守賁寬，可剛剛湘溪縣令黃尚連參拜捍候的確是這么稱呼的.

    他沒有反應(yīng)過來，但一邊的鮑安畢竟當(dāng)過多年的兵，鎮(zhèn)靜功夫要強上許多，聽到賁寬這么一問，趕緊躬身道:”回郡守大人，小人是鮑安，他是姜輝.”

    賁寬又是一陣大笑，在兩人肩上用力拍著，姜輝能感受到那只手掌的力氣，這賁大人的手勁真大，一看就是一個經(jīng)常干活兒的人.

    “了不起，了不起，王將軍，一弩射倒一個將軍，你麾下有這份本領(lǐng)的人才也不多吧?”

    王筠微笑著道:”的確不錯，但還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不過能射這么準，倒也難為你了.這種弩現(xiàn)在我軍很少用了.你這手藝，只怕要荒廢了.不過賁郡守，要說起來，我可是更欣賞這姜輝哦!”

    他看向姜輝:”看軍報上說，你一個人便斬了十幾個齊兵，刀都砍斷了幾柄，不錯不錯，想不想到我的麾下來當(dāng)一個哨長呢?嗯，帶的人不多，也就五百人而已.”

    姜輝一聽就楞住了，抬頭看著王筠:”將軍，我，我們闖了禍!”

    “闖什么禍了?”一邊的賁寬奇怪地問道.

    “我們殺了一個齊國皇族，引發(fā)了兩國大戰(zhàn)!”姜輝低聲道.

    賁寬又是大笑起來，”殺了就殺了，那又怎樣?他要打，那便打，難不成我們還怕了不成，他們敢來，我們就現(xiàn)多殺幾個，殺得多了，咱們桃園郡就太平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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