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威啞然失笑，道：“這怎么可能？世上根沒有這樣的大同世界。”

    李風云答道：“以前沒有，并不意味著以后也沒有。如果總是這么轉(zhuǎn)著圈子，那跟咸魚又有什么區(qū)別？”

    郭威愣了愣，旋即沉下臉來，問道：“那么，你還是要與陛下為敵了？”

    “不，”李風云搖頭道，“如果陛下能將這世道治理得好，我再等些年又有何妨？畢竟我的目的，是讓天下變得更好，而不是更壞。”

    “你的意思是，大漢的江山難以長久？”郭威逼問道。

    李風云笑了起來，答道：“雖然從古至今，每朝每代，都自己的江山都會千秋萬代，國祚不絕，可是，真正的千年王朝，又有誰看見過？能享百年國祚的，也才那么些個。郭老哥，你認為大漢能逃出這宿命么？”

    郭威沉默了許久，他自負也讀過不少史書，經(jīng)史子集都有所涉及，可他看不透這宿命究竟因何而起。細想起來，他對劉知遠的忠誠，真的有他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深么？忽然之間，一個念頭從他心中鉆了出來，如初春的嫩芽，難以抑制地茁壯生長起來。

    劉知遠老了，辨事也不是那么明白，只想做穩(wěn)他屁股下的皇位，已經(jīng)忘了當初的那些豪言壯語。也許，劉知遠并非是他郭威心目中的明君，至少現(xiàn)在看來不是。跟著劉知遠，只怕實現(xiàn)不了他**歸一，太平盛世的抱負。如果是這樣，那他該怎么做？

    與楊頒、蘇逢吉、蘇禹、王章、史弘肇……他們一樣，閉上眼睛，享受著那份搶來的榮華富貴么？

    郭威遲疑了，他不甘心，如果是這樣，他又何苦半生戎馬，苦戰(zhàn)不休？難道只為了標榜青史，供入那還不存在的云臺、凌煙閣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郭威自己也不清楚。

    如果真的是這樣，他該何去何從？另擇明主？天下還哪有什么比劉知遠更賢明的君主？就算有，又憑什么會接納他這個劉知遠手下的心腹愛將？最多不過是拉攏他罷了！而且，誰又能保證，那所謂的賢明君主真的登上皇帝寶座后，不會像劉知遠那般，華麗的轉(zhuǎn)身，變得讓他來不認識？

    既然如此，還不如……

    郭威不敢再想下去，急忙掐斷了那剛剛鉆出土的嫩芽。

    李風云抱了抱拳，對郭威道：“言盡于此，我想的話也都完了。老哥何去何從，弟也無法阻止，若要提大軍征伐我藏軍谷，我也只能是嚴陣以待。做以待斃的事，李某還做不出來。”

    罷李風云撥轉(zhuǎn)馬頭，帶著蘇語儂和兩名親衛(wèi)，揚長而去。

    “我該如何做？”望著李風云遠去的背影，郭威心中猶豫不絕。

    他這次私自來找李風云，原的意思，是想要探一探李風云真實的意圖。如果李風云果真心中懷有反意，他雖不會向劉知遠告密，但是會建議劉知遠嚴防李風云，打壓風云衛(wèi)。

    現(xiàn)在，李風云的態(tài)度明了，他對劉知遠只是敷衍，可以毫無忠心，但也不會輕易反叛大漢，因為他心中雖無劉知遠，無大漢，卻有中原，李風云并不想將中原徹底打爛掉。

    現(xiàn)在的李風云，就像一把雙刃劍，可以傷人，也能傷己。如果劉知遠這個皇帝做得好，李風云依然是劉知遠手下的忠臣良將。如果劉知遠治理不好這個國家，不定哪一天，李風云就會帶著他的風云衛(wèi)，兵臨城下。

    總的來，李風云是擱在大漢脖子上的一把刀，是潛在的威脅，最好能夠除去。

    至于李風云所的什么大同世界，郭威倒是并未怎么放在心上。年輕人，誰沒有一時的沖動？再過幾年，只怕回想起來，李風云自己也會為今天所的話感到好笑。

    如果是在與李風云這番談話之前，郭威一定會按原來的想法去做。可是現(xiàn)在，他猶豫了。他忽然覺得，留下李風云，留下風云衛(wèi)，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郭威帶著郭榮、趙匡胤、趙匡義，去追李風云去了！他究竟是想做什么？”鄴城縣衙臨時行宮內(nèi)，劉承祐（注1）忿忿地道，“虧父皇還這般信任他，他居然去私交藩臣！”

    “沉住氣！”來回踱步的劉知遠停下腳步，望了劉承祐一眼，他這個兒子畢竟還是太年輕，血勇有余，而城府不足。如果是這樣，日后他如何能壓得服麾下的那撥驕兵悍將？

    “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這么多年下來，郭將軍是什么人，朕還是清楚的。朕相信郭將軍對朕的赤膽忠心！”劉知遠緩緩地道，“承佑，你不要再派人去監(jiān)視那些大臣將軍，若是被人知道，會對你感到心寒的。”

    “父皇，你可不知，那些將軍把京城搞成什么樣了，尤其是那個郭威，假仁假義，收買人心……”劉承祐試圖爭辯。

    “住口！”劉知遠沉下臉來，“朕的天下，是靠他們打下來的，放縱一下他們又能如何？”

    劉知遠看了看劉承祐，知道他也是一片好心，只不過做事太急，不忍重責他，嘆了口氣道：“為人君者，要有寬容之心。承佑，你可明白何為寬容之心？可不是對那些百姓，百姓，只要能讓他們吃飽，活下去，也就夠了，難道還能指望他們?yōu)槲覄⒓移疵��?br />
    真正為我劉家，我大漢出力的，可不是那些百姓，而是滿朝的文武大臣。為了幾個百姓，而冷了文武大臣之心，實屬不智。

    當初后唐閔帝李從厚若不是一心想要削藩，李從珂也未必會從鳳翔起兵，橫掃了洛陽，奪了他的皇位。

    同樣，如果李從珂能安撫好邊關(guān)大臣，善待士卒，也不會逼得后晉高祖皇帝起兵，取代了后唐的國祚。

    后晉高祖皇帝明白這個道理，對文武大臣優(yōu)容有加，這才讓中原有了近十年的修養(yǎng)生息，中原國力大增。

    可是后晉出帝，對邊關(guān)重將一味的逼迫削弱，這才讓將士離心，讓遼人長驅(qū)直入。這才有了我大漢撥亂反正，建立起不世基業(yè)。

    這些事，你要多想想，多考慮考慮，明白嗎？出帝的前車之鑒，不能不讓人深思！”

    “哦，兒臣遵旨！”劉承祐低頭答應道。

    注1：劉承祐（93年3月8日―951年1月日），即后漢隱帝（948年―95年在位），沙陀族，后漢最后一位皇帝，高祖劉知遠和李皇后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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