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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咫尺天涯
更讓范弘道奇異的是，“在下”兩個字是男性自稱，哪有一邊自稱“在下”一邊自己是女人的？所以這個性別問題，依舊在范弘道心里打了個問號，不做確定性的結論。x
再看她頭頂唐巾正中鑲嵌著晶瑩剔透的玉石，再看她腰間懸著白玉佩，以及手里疑似古董的象牙折扇，所以很容易能判斷出來，此人必定是出身富貴人家。
既然她自己是女的，那暫且當成女的，范弘道如此想道，還是位貴女。
只聽得貴女很有興趣的再次問道：“范公子繼續，你這個詩到底怎么回事？難不成還有什么隱喻不成？”
“并無太多隱喻，只是世人理解終究有些偏差。”范弘道早有準備的答道，“其實不是四句詩，而是木蘭辭詞牌！題詩只寫了上闋四句，后面還有下闋。愿借紙筆，將下闋寫出。”
便有長隨抬出書案，送到范弘道面前。范弘道運筆如飛，又寫了幾句。
那貴女接過墨卷，展開看去，只見上面新的四句是：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
和“人生若只如如初見”前四句連起來，貴女心里反復默讀了幾遍，不知不覺居然入了神，腦中回響的都是這幾句，半晌沒有話。
品味良久，她放下墨卷，忍不住輕嘆道：“真乃生平少見之佳作也。”
此后又轉頭對知縣王階：“人才難得，況且那秦大人也有不地道的地方，不如放他一馬，也是一段佳話。”
王知縣和范弘道無仇無怨，當然是無可不無不可的，既然有人求情，便對師爺吩咐道：“傳命，縣不再追究范弘道了。x”
范弘道有些預料不到的驚愕，困擾自己的這難題，這樣三言兩語輕描淡寫的解決掉了？
原范弘道打算借用下闋的字面意思，比如“驪山”、“薄幸”、“比翼連枝”這些疑似寫男女關系的字眼，強行為自己辯護。
他會聲稱這首詞其實是針對當年口頭婚約，為秦家那位姐寫的感懷之詞，絕對不是針對秦縣丞人，所以不存在“譏諷朝廷命官”的罪名。
范弘道沒想到，這一肚子辯詞完沒用上來，這位不知名的貴女辦事真是利索，敞亮，爽快！
沒等范弘道致謝，這貴女又像是閑話家常似的，詢問道：“范公子自稱金陵貧士，是南都人氏？”
南都是南京，范弘道答道：“正是。”
貴女回憶道：“我上京時，曾路過南都，果真是金粉繁華勝地，堪稱英才薈萃。也參加過幾場文人雅集，其中也有王鳳洲主持的詩會，卻從未見過你這等次的詩詞。”
范弘道知道，對方嘴里的王鳳洲指的是當今文壇領袖王世貞，現官居南京刑部尚書。后世起明代文學復古運動，有前七子、后七子的組合，王世貞是后七子的代表人物。
在萬歷初期，王世貞乃是公認的當代文壇大宗師，文藝方面的學問著述都是天下少有，號稱獨領文壇二十年。文學這個江湖里的第一名，沒有第二。
在王世貞主持的詩會上都見不到比范弘道這首更好的詩詞，這已經是極高的褒揚。
既然先前的額危機解決了，范弘道的心情又放開了，聽到王世貞的名號后，撇撇嘴毫不在意的：“舊聞七子大名，于今以王鳳洲公為尊。但主張文必西漢、詩比盛唐，迷信古人否定今人，循規蹈矩固步自封而已。這樣文藝，都是以后的流毒。”
貴女和王知縣聽到范弘道“大放闕詞”，齊齊吃了一驚。
按理，既然扯到了王世貞，范弘道應該做出誠惶誠恐的樣子，連忙謙遜幾句才是，可是他居然敢直接對王世貞這文壇大宗師開噴！
兩人大眼瞪眼，一時無言，范弘道是不屑權威的絕頂天才，還是狂妄無邊的瘋子？
提起話頭的貴女不知如何繼續接話：“你這”
只要沒有人身危險，在熟悉歷史的穿者嘴里，有誰是不能被點評的？范弘道毫不客氣的：“一切以古人為法，只在古人格局框架里，太失之偏頗！
難道只許古人有理，不許今人有理？今人的詩詞不寫今人性情，不用今人的語言格調，還有什么意義？
依我看來，詩詞是要直抒胸臆的寫真性情！王鳳洲以為能仿照古人制定出完美的條框，在條框里創作能寫出最好的詩詞，大錯特錯！”
貴女倒吸了一口氣，口氣復雜的：“好膽量！我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批評王鳳洲的。不過細細思量，好像也有幾分道理，近些年來文學多有追隨王鳳洲者，卻大都模仿舊人之作，難出佳品。”
范弘道笑而不語，按照歷史走向，王世貞活不了幾年了。不厚道的，人走茶涼，已經到了生命末年的大宗師沒什么可怕的。若早十年，范弘道或許還不敢如此肆無忌憚的抨擊。
關鍵是，自己的觀點是站在了時代潮流上的，是解放人性解放思想的大勢！而王世貞快過時了，況且也有人品方面的黑材料，有什么不敢去批評的？
算有人不服氣，想在這上面和自己較真爭辯，那反而替自己揚名了！幾百年后有人寫文學史時，不定會將自己吹捧為開風氣之先的劃時代人物呢！
王知縣覺得今天算是的開了次眼界，一個險些被丟進黑牢坑害的少年讀書人，居然敢抨擊天下文壇第一人。他對文學不是很擅長，懶得多什么，只搖了搖頭，帶著田師爺離開花廳，處理公務去了。
廳中只剩了范弘道和那位貴女，范弘道行禮道：“主人都已經離去，在下也要告辭了。”
貴女回道：“你不必走大門，可從后衙官舍旁門離去，在下送你出去。”此后貴女帶著范弘道穿過前后衙之間的夾道，將范弘道送出了東邊旁門。
范弘道想起什么，致謝道：“今日閣下高義，在下銘感五內，但不知恩人尊姓大名，何方人士？若連恩人是誰都不知曉，在下還有何面目行走于人世？”
貴女“呵呵”淺笑幾聲，“施恩豈望報？你還是不用知道了。”
一句話刺痛了范弘道那敏感的心弦，這意思是，自己不配知道她的姓名，不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么？
難道剛才平易近人談笑晏晏都是假象，其實在她內心里面，自己是個偶然撞見的、逗趣解悶的阿貓阿狗？
有那么一瞬間，范弘道生出了咫尺天涯的感覺。是啊，雖然兩人仿佛近在咫尺，但其實卻遠隔天涯。看書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時間找到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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