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一股清流下

    范弘道沒有回應羅祭酒，卻轉向王世貞，問道：“王公號稱文壇宗師，以為此詩如何？何不點評幾句？”

    不等王世貞開口，范弘道卻搶先繼續：“我覺得，這樣的詩寫胸中之真意，發心里之真情，總比那些虛詞矯飾的應景之作要好得多！”

    然后他轉向監生方陣，高聲向眾人問道：“是也不是？”

    有不少監生便當場喧囂道：“是！”還有人大叫道：“誰不好？”

    這些監生都是富貴人家子弟，當然對臺上這些人不那么畏懼。有人帶了頭，他們敢跟隨著起哄，這比聽講多了。

    王世貞見狀又閉上了嘴，這范弘道將“民意”煽動起來了，自己如果站在對立面上，是不合時宜的。

    作為一名身經百戰的老司機，王世貞不會上這個當，讓自己陷入難堪處境。可是即便如此，在不知不覺間，剛才那種圍攻范弘道的氣氛漸漸消失了，對范弘道的包圍圈好像被打開了一個口子。

    范弘道故意寫出這樣的東西，大概是為了激發眾人同理心，尋求聲援，至少在今天這個特定場景下打破話語權的壟斷。效果比范弘道想象的更好，不用范弘道再費心思另謀出路了。

    羅祭酒站了起來，走到露臺邊上，對著監生們喝道：“肅靜！”

    縣官不如現管，如果將王宗師比喻成縣官，那羅祭酒是現管了。他出來喝止，眾監生漸漸消停了，國子監是有監規的，如果在這里被祭酒抓典型打幾十棍子不劃算。

    然后羅祭酒對范弘道責備道：“王公考校諸生文學，由你做表率應答，怎么如此不知輕重，用嘩眾取寵之作胡亂應付！”

    范弘道收起了笑臉，高傲的：“我方才過，不必接受王鳳洲的考校和訓導！不但指的是學問修行，也包括詩文！除非王鳳洲的詩文確定可以壓得住我！”

    “狂妄！”羅祭酒勃然大怒道：“王公久居南都，天下共尊為盟主，豈是你可以質疑的？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哈哈哈哈！”范弘道仰頭長笑，響亮的笑聲環繞著露臺，甚至連頭巾都歪了。范弘道順勢將頭巾扯下來，直接摜在了地面上。

    眾人看到這一幕，忍不住想道，難道這范弘道失心瘋了？

    然后又聽到范弘道開口挑釁道：“如今正值萬物復蘇之季，我回想起故鄉春日芳華景象，昨夜寫了一首長詩，請王鳳洲鑒賞！若王鳳洲寫得出同等佳作，在下甘愿認罪！”

    韓延昌出來大罵道：“呸！你這刀筆吏一般的人有什么資格與王公比試！”

    韓秀才的意思，是要阻止范弘道與王宗師直接比拼，而且到現在還不能把范弘道收拾掉，讓他也感到著急了。x

    范弘道貌似早有準備，掏出一疊紙張，往露臺上扔了幾份，然后又往監生人群里扔了幾份，高聲道：“諸君敢看否！”

    然有人撿起來遞給王世貞和羅祭酒，底下監生也分成幾群看去。只見上面寫道：

    “誰家芳樹郁蔥蘢，四照開花葉萬重。翕霍云間標彩日，笭麗天半響疏風。樛枝軟罣千尋蔓，偃蓋陰百畝宮。

    朝吹暮落紅霞碎，霧展煙翻綠雨濛。可知西母長生樹，道是龍門半死桐。半死長生君不見，春風陌上游人倦。

    但見云樓降麗人，俄驚月道開靈媛。也隨芳樹起芳思，也緣芳樹流芳眄。難將芳怨度芳辰，何處芳人啟芳宴。

    乍移芳趾芳禽，卻渦芳泥惱芳燕。不嫌芳袖折芳蕤，還憐芳蝶縈芳扇。惟將芳訊逐芳年，寧知芳草遺芳鈿。

    芳鈿猶遺芳樹邊，芳樹秋來復可憐。拂鏡看花原自嫵，回簪轉喚不勝妍。射雉中郎蘄一笑，凋胡上客饒朱弦。

    朱弦巧笑落人間，芳樹芳心兩不閑。獨憐人去舒姑水，還如根在豫章山。何似年來松桂客，雕云甜雪并堪攀。”

    眾人最少也是有一定文化基礎的，看完后，只覺得通篇極其的清俊流麗，簡直像是緩緩打開了一軸畫卷，春日芳華撲面而來。都可以肯定，從來沒看過當世人寫過這樣詩篇。

    又仿佛讓人想起了張若虛的千古絕篇《春江花月夜》，范弘道這篇縱然比張若虛差了點，但也是非常難得了。或者，能讓人想起《春江花月夜》來對比，已經是莫大的榮耀了。

    尤其篇圍繞著“芳”字回環，中段一連用了二十三個芳字，但又一氣呵成不顯瑣碎累贅，這份技巧也當真是煞費苦心、妙到毫巔。

    總而言之，所有人立即可以斷定，這是一首好詩，這不是一般的好詩，更不是一般人能寫出的好詩！

    大概這叫一力降十會，若是拿出這么一篇來，在大多數文會上基都可以橫掃了，不會再有什么對手。

    隨即眾人腦中不由得冒出個念頭，王世貞王宗師能不能寫出這種作品？亦或王宗師如何點評這首詩？更進一步想，王宗師要如何點評范弘道？

    想至此處，眾人齊齊望向王世貞。而此時王宗師手里拿著詩篇，眉頭深深的皺起，半晌一言不發，好似反反復復看了幾遍似的。

    等諸生都不耐煩時，王宗師終于發話了，點評道：“此詩通篇回環，刻意賣弄炫技，實乃雕琢之作也。”

    這個評價有沒有道理？或許是有的。這個評價公道不公道？如果是王世貞出來的，大概是公道的。

    范弘道拾階而上，站在了露臺上，對王世貞道：“在下是賣弄炫技，那又如何？若老大人有這等能耐，斗膽也請賣弄一番，炫技給我等開開眼界。”

    露臺上出現了迷之靜謐，誰也沒有話，但是氣壓低的可怕，讓人透不出氣來。王世貞身邊的幾個年輕人，聽到范弘道如此嘲諷，不禁睚眥俱裂，連殺了范弘道的心思都有了。

    眾監生聽到范弘道這句回話，忍不住又想道，這范弘道真是詩歌界的一股清流，哪有這樣直白的“我是要炫技”的？

    這范弘道也當真了得，一個書生面對大宗師，卻能步步緊逼。而王宗師遇到這樣完不按道理的對手，也真是情何以堪。

    現在好像已經不是王宗師能不能打壓范弘道的問題了，而是王宗師今天應該如何收場的問題了。

    范弘道已經從政治上與王宗師劃清了界線，在文藝上又亮出了大殺器，王宗師還能怎么辦？看書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時間找到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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