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平聽出他落寞的語氣,不由地揣測道:“老先生適才為何嘆氣?”
沈括放下杯子,默然半響,隨即看著陸平道:“我為往日不再來而嘆氣,我為今日不可求而嘆氣,哥你便要記住,少年之時莫要荒廢,不然待到我這一把年紀,真是要后悔一輩子了。”
這話讓陸平一愣,他隨即心地問道:“老先生是有遺憾在身?”
沈括卻沒有回答他,只是坐在那邊不停的喝酒,他喝著喝著便咳嗽起來,酒都灑了一地。
陸平這時看著沈括,突然有些可憐這個老者了,他這一生在后世評價極高,然而誰又能想到其晚年如此落魄,誰又能想到他心中頗多遺憾呢?
他心中想了一想,這時出言道:“老先生,你心里有什么事情,不如出來的痛快,不然憋著會憋壞的。”他見沈括猶且不理會他,又出聲道:“老先生,我知你年輕時也是氣揚天下,而今卻在這里獨飲濁酒,心中煩悶,可想而知,不如讓我來做聽眾,一心中之事,也好排解一二。”
沈括突然呵呵笑了,這時抬眼看了看外面的月色道:“你哥還真是善解人意,也罷,莫道今夜不同往昔,月色都是一樣,只是換了人罷了,老夫少而聰明,十四歲時可通讀家中藏書,雖非博學善文,亦是通點文墨,年少時便隨家父行走于大江南北、山嶺湖泊之中,知曉人間百態,非一類可聚之,而后又承父蔭入官職,直到三十三歲才得以中進士,到了揚州做了幾年官,而后便到了昭文館修書,昔日之事恍若歷歷在目。
而后王荊公變更朝政,老夫深知世間百姓之苦,非變法不足以削其苦,故而朝廷之上,老夫對王荊公言皆是稱善,那些朝堂爭鋒,荊公雄辯,至今還在老夫心中,昔日那些變化之人和那些反對變化之人,大都已經年老體衰,就是那曾步年輕,亦過了花甲之年,如今想來,真像那杯酒之月,飲之便碎。
而今時日久矣,熙寧年間已經不在了,神宗不在了,荊公不在了,文彥博、司馬光亦是不在了,就連我最后的幾位老友亦是不在了,老夫身體日差,常常咳嗽,想來亦是不久人世了,人生浮夢,莫過于此!”
陸平在這邊上聽著,心中突然有些悲涼,為這個老者,也為那一去不返的時間。
都昨日像那東流水,已經煙消云散,不可再求了,而今老弱不堪,只能回憶過去之事,那些崢嶸般的歲月雖然讓人眼中帶類,但亦是唯一的心靈安慰,可是只要想一想,那些和自己渡過漫長歲月的友人都已經先后離去,獨獨留下一個老弱的自己,怎能心中不壓抑?
沈括這時一笑道:“想不到出這些話來,心中舒坦不少,還是多謝哥了,老夫一番嘮叨,哥別放在心上。”
陸平輕點了頭,這時突然心中一動,沈括不是通才嗎?他立刻道:“老先生,我聽長輩們你博學通才,編撰過一《夢溪筆談》,不知是也不是?”
沈括一愣,隨即笑道:“那是老夫居于潤州時,因無旁事,故而胡亂作寫,除幾位密友知曉,并未曾告人,哥的長輩是何人?難不成老夫認識?”
陸平忙岔開話題道:“老先生博學多聞,實在讓后生佩服,只是不知這《夢溪筆談》寫何物,所記何事,還望老先生上一二。”
沈括擺手道:“此乃是老夫合一生之經歷,有司天、歷法、算術、格物諸事,此類雜學,旁人避之不及,老夫卻對其偏愛異常,潤州無事,老夫居于夢溪園內,時來記上一些,便成此書。”
陸平沉吟了一會,突然想到晴玉不是準備做發動機嗎?沈括若論技術上肯定比不上晴玉,但是他見識廣闊,定然可以幫上一把的。
但是他不知如何開口上此事,只好先道:“那老先生可知天下有何物可燃,雖而炙?”
沈括這時放下杯子,展開笑容道:“你這哥是個太學生,竟然問起這等雜學,若是旁人早就訓斥你一頓了,不過老夫卻不然,世上可燃之物甚多,遠古用柴、用草,后來改為燒炭取暖、燒灶,至今汴京已經遍燒石炭,然而老夫居于潤州,卻得知有一物更為奇妙,若論而炙莫過于它。”
陸平沒想到沈括還真了起來,不過聽他口氣,像是發現了一樣可以燃燒的東西,竟然比石炭還要好,不由有些驚訝地道:“哦?竟然是何物?”
沈括道:“此物乃是漆黑一片,黏稠無比,可漂于水上,染之既著,火勢異常兇猛,然而濃煙亦大,延川之農用之煮烹,稱之為石漆,老夫取之回去,詳加勘察,發現其物可做軟墨,極為順滑,老夫便稱其物為延川石液,而后錄于鄙書之時改稱石油。”
石油?陸平眨了眨眼睛,像是還不明白地問道:“石油嗎?”
沈括見他一臉怪異,不由奇道:“便是石油,哥怎么了?”
陸平還能怎么了?他只覺得奇妙無比,從未想到這時候竟然有了石油,這個從后世的二十世紀開始影響世界的東西,一百年里,無數人對其不能舍棄,無數的石油公司、石油大國、石油大亨成為巨富,無數的國家為了石油而爭得你死我活,油價穩定與否,直接關系到世界的穩定,而今乍聞石油之名,他還以為回到了后世,如何不感到極為奇妙。
如果有石油的話,那么燃料問題便可以直接解決,只要能得到稍微純凈的石油,就算濃煙不斷,也可以正常的使用,那么發動機的事情便可以有了眉目起來,晴玉就不用考慮那些笨拙的煤炭,只用石油便可,既輕便又簡單。
他想著想著不由露出笑容,沈括見他表情怪異,不由地道:“哥為何發笑?老夫別的不敢,這見多可并非虛名,這石油之物,確是有的,若你不信,老夫待回到潤州,托人把此物帶給你看一看。”
沈括一生坎坷,仕途也不是很順,然而其鉆研雜學,走遍山水,見多識廣,的確是常人不能及,剛才見到陸平露出笑容,以為這個孩笑他胡,不由有些不悅,立刻出此話。
陸平一愣,隨即呵呵笑道:“豈敢勞煩老先生,子并非不信,然而老先生用此作墨,實在浪費。”
沈括皺眉道:“此物燃之濃煙巨大,不宜于燒爐,用之作墨,墨水柔順,何來浪費之言?”
陸平知道一時沒法和他這個可以做發動機的燃料,他看了看天色道:“如今月色當頭,已經很晚,子尚有事要回去了,只是老先生博學,子實在欽佩的緊,待到明日,子還要登門拜訪,試問老先生現居于何處?”
沈括失笑道:“你這書生,別人都避之不及,你卻偏偏對此等雜學有興趣,也罷,老夫便是住在河陽客棧洪字三號房內,也就在此附近,你若想要尋我,便到那里尋我吧。”
陸平站起身來道:“子定會過去拜訪的,今日有緣見到先生,子最后敬上一杯。”
他雙手持杯,身體前傾,這是標準的后輩向尊敬的長輩的敬酒禮,沈括一愣,隨即哈哈笑道:“老夫便就受之了。”
陸平一笑,又是了兩句,方才走出酒樓,見到明月高掛,燈火稀少,想來已經很晚了,他左右四顧,找不到熟悉的景色,不由有些郁悶起來,今日雖走運遇到了沈括,可是自己卻迷失在這汴京城郊了,這前后都未有一家客棧,自己連睡的地方都找不到。
沿著大路前行,月色明亮,晚風刺骨,他也不敢抬頭迎風,就這樣一直前行著。
過了好久,陸平才看見遠處燈火,不由加快步伐,連忙行去,卻見到酒樓茶肆依然明亮,想來尚未關門,不由地走到這邊。
這里雖然有些生分,不過陸平卻依稀記得是任店街,是城東頭的地方,這邊酒樓連天,又有很多賣東西的,故而是一塊鬧市,陸平一拍腦袋,怎么跑到這邊來了,如今自己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了,更不知如何才能到家,他不由看向那些酒樓,隨便找了一家客棧,等到明日才作計較。
這里的客棧也很是不錯,陸平隨便要了一間客房,交了定金,便走了進去,早有人送來熱水和厚巾,又送上一些糕點之物,算是給人墊肚子的。
陸平洗了洗臉,便打了一個大哈欠,隨即便把這蠟燭一吹,鞋子一脫,直接鉆進被褥之中,去做那個周公之夢了。
…………
徐應名在臘月十五的清早便已經趕赴洛陽,齊偍也已經準備回家鄉過年,他前后交代趙萬寶要多多打聽周老八的消息,趙萬寶自然是滿口答應,到了下午,他便不見人影了,獨獨留下張地云一人在太學,在此渡過這個年關。
陸平并沒有收拾東西,只是帶了幾書,便大搖大擺地走回去了,這條路他已經很熟了,走了沒多久,便到了家中,此時沈千里已經經商歸家,他和沈萬鈞見到陸平回來十分高興,當即拉他過去在暖亭里問長問短,直讓陸平感覺吃不消起來,直到好久才回到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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