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十月革命節(jié)。
“秦……請問你為什么會說德語？”
科拉半島超深鉆探基地的營帳，工程師瓦西里正在審訊“地獄來客”。
“我在中國天津的德租界長大，我的父親在德意志銀行工作。先生，如果您能找到一個中文翻譯，我很樂于對您說中國話。”
“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地下？”
這時候，秦北洋千萬不能猶豫，否則會被判定為間諜。
趁著剛才洗澡的空檔，他已在心底編好答案——就算犧牲自己性命，也不能泄漏亞特蘭蒂斯大陸和世界樹的存在，萬一引來地面上的人類，會給地下凈土帶來毀滅性的破壞。
“兩年前，中國參加世界大戰(zhàn)，向歐洲戰(zhàn)場派遣了幾萬名勞工。我才十七歲就到法國去修鐵路和戰(zhàn)壕。原本以為戰(zhàn)爭結(jié)束可以回家了，我又被送上一艘輪船，到了北極的摩爾曼斯克港，幫助協(xié)約國修建兵營。我的狗是在法國撿來的，我的刀是在摩爾曼斯克偷來的。我必須要有這條狗和還有這把刀，幫我逃出協(xié)約國的兵營。”
“為什么要逃出來？”
“因為我在法國修鐵路時，聽說了偉大的俄國十月革命，我非常向往革命。對了，我會說幾句簡單的法語，如果您不信的話。”
他剛冒出幾個法語單詞，就被瓦西里叫停了：“我的問題是，你為什么會在12000米深的地下？”
“一個月前，我?guī)е诽映瞿柭箍恕５评雿u太荒涼了，我迷路了，不慎墜入一口深井。幸好中間有許多窟窿和縫隙，我和狗在半道找到藏身之處。但我無法再爬上去，只能下去尋找水和食物，否則我會渴死的。我很走運，終于找到干凈的泉水，底下甚至還有蘑菇。對，非常可口的蘑菇，讓我僥幸活下來。我一直堅持到鉆頭下來，瓦西里同志，感謝你救了我。”
生死關(guān)頭，秦北洋編起故事來面不改色，心里暗暗佩服自己。
瓦西里表情嚴(yán)肅地說：“你以為我會相信這套神話嗎？”
氣氛有些尷尬，秦北洋看了看九色，天還亮著，它無法變身幼麒麟鎮(zhèn)墓獸。
突然，他想起在日本京都第三高等學(xué)校，讀過卡爾·馬克思的德文原版《**宣言》小冊子，他開始背誦著名的開篇：“EinGespenstgeht uin Europa - das Gespenst de?chte des alten Europa habensichzueinerheiligenHetzjagdgegen dies Gespenst verbündet, der Papst und der Zar, Metternich und Guizot, franz?sischeRadikale und deutsche Polizisten.”
瓦西里聽懂了這段德語：“一個幽靈，**的幽靈，在歐洲游蕩。為了對這個幽靈進(jìn)行神圣的圍剿，舊歐洲的一切勢力，教皇和沙皇、梅特涅和基佐、法國的激進(jìn)派和德國的警察，都聯(lián)合起來了。”
記憶力和背誦的特長，終于救了秦北洋的命。
“歡迎你來到蘇維埃俄國。”瓦西里在文件上蓋了一個決定秦北洋生死的圖章，“蘇維埃會給你安排一個適合的落腳點！”
臨別前，秦北洋又提了個問題：“瓦西里同志，您懂古希臘文嗎？”
“略知一二，我讀過東正教的教會學(xué)校，學(xué)過希臘文本的《圣經(jīng)》。”
秦北洋寫下一行文字——
Γν?θι σαυτ?ν
當(dāng)他在地下世界，度過地心海，來到連天絕壁下，發(fā)現(xiàn)一具古希臘骸骨刻下的。
“Erkenne dich selbst.”
瓦西里說出一句德語，意思是“認(rèn)識你自己！”
原來那位古希臘探險家先賢，也見過偉大的奧丁？甚至也窺探過宇宙的真相？
“這是蘇格拉底的名言，原本是在古希臘奧林匹斯山的德爾菲神廟上的銘文。”
瓦西里又解釋了一句，秦北洋微笑著搖頭：“不，這是更古老的箴言！”
走出科拉超深鉆井的營地，九色正在等他。這頭吞下大量重金屬礦渣的小鎮(zhèn)墓獸，也知道在雪地和枯草上反復(fù)打滾蹭干凈，免得讓主人討厭。
它看到了鹿。
兩個薩米人孩子的馴鹿，長著碩大分岔的鹿角，對九色尤為親近，幾乎上來跟它碰鼻子。兩個孩子的眼睛，像北極冰海一樣藍(lán)，頭發(fā)是幾乎發(fā)白的淺金色，卻長著類似蒙古人與俄國人混血的面孔，大臉盤，小翹鼻。這個種族來自亞洲，卻生活在歐洲最北端，他們是金發(fā)碧眼的亞洲人，已在北極圈飼養(yǎng)馴鹿數(shù)千年，讓他想起躺在冰棺里的奧丁。
秦北洋貪婪地呼吸地球表面的空氣，仰望清澈到近乎透明的天空，抓起雪塊擦在臉上融化。但他不知道該去哪里？如何才能回到兩萬里外的中國？
他有一種預(yù)感，安娜還活著，她和其他人都已從北極冰海的孤島逃生。秦北洋要回中國去找她。
一輛卡車碾壓過冰原，跳下來個穿軍裝的俄國人，此人會說簡單的德語，將秦北洋和九色請上卡車。
穿過俄羅斯北方的荒野，除了凍土地帶就是大森林，偶見幾棟小木屋。地廣人稀的遼闊國度。顛簸了三天三夜，卡車在白雪皚皚中，駛?cè)雮ゴ蟮哪箍啤Ｇ乇毖髲幕杷行褋恚吹奖獾哪箍坪樱死锬妨謱m的紅星尖頂，寬闊的紅場，數(shù)顆洋蔥頭尖頂?shù)耐呶骼锷齑蠼烫谩?br />
盧比揚卡大街11號，一棟戒備森嚴(yán)的堅固大樓院內(nèi)，秦北洋通過了“契卡”的審查。
秦北洋被送上另一列火車，關(guān)在悶罐車廂，直到烏拉爾山區(qū)。
俄羅斯內(nèi)陸的寒冬，氣溫零下二十度，秦北洋穿著一件破大衣，凍得瑟瑟發(fā)抖，抱著他的九色，心中默念“故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他被下放到一個與世隔絕的村子，無法與外界聯(lián)系，否則早就給中國發(fā)一份電報了，至少想知道歐陽安娜與齊遠(yuǎn)山是死是活？
地理書上說，烏拉爾山是歐亞大陸的分界線。他和九色住在廢棄的小木屋，幸有壁爐烤火取暖。他每天跟農(nóng)民們一起伐木勞作，努力學(xué)習(xí)俄語，成天“哈拉朔”、“死巴西吧”、“達(dá)瓦利息”、“多波雷金”……幸好他有德語基礎(chǔ)，能輕松發(fā)出小舌音與大舌音。
秦北洋有了一個俄國名字“格奧爾基”，就像他的德語名字馬蒂亞斯。他不是沒想過逃跑，但方圓幾百公里的無人區(qū)，不是凍死就是被狼吃掉。
狼。
這年冬天也是泛濫成災(zāi)，狼群的膽子越來越大，頻繁地襲擊村莊。就在秦北洋的小木屋隔壁，有戶人家的小女孩被狼叼走。人們端著獵槍找了三天，才發(fā)現(xiàn)被狼吃剩下的小小骨骸。小女孩很喜歡九色，常跟這頭“大狗”一起玩耍。
九色的琉璃眼球放射寒光，悄悄告訴主人，它要為死難的孩子復(fù)仇。
秦北洋穿著熊皮襖，頭戴哥薩克帽，背著獵槍和五十發(fā)子彈，攜帶環(huán)首唐刀，踏入莽莽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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