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德慶皇帝微服私訪的消息傳來，趙府之中，自有親信之人諸般忙亂。

    但這般忙亂，卻并非為了給德慶皇帝留一個“好印象”，而是為了給德慶皇帝留一個“安印象”。

    簡而言之，在不引人注意之間，趙府突然變得愈加奢華了，而府里的下人丫鬟們，也在管事們的提點下，突然多了些趾高氣昂的樣子。

    尤其是趙俊臣所在的臥室——來到這個時代后，因為不喜奢華的緣故，趙俊臣常呆的臥室與書房，如今已是頗為簡樸，除了日常用品，其他無用之物，像是金銀玉器，或是名貴字畫，皆被收了起來。

    然而此時，不僅這些貴重物件都再次從庫存里搬了出來，被擺了回去，許多趙府珍藏，亦被擺放到了顯眼的地方。

    比如一顆高達兩尺的珊瑚樹，即使宮中也少有見到。

    “少爺，你看這般布置如何？”

    待收拾完畢后，許慶彥來到趙俊臣身旁，指著遍布金銀玉器的臥室，向趙俊臣征詢意見。

    趙俊臣打量著眼前充滿著暴發(fā)戶氣質(zhì)的臥室，奢華耀眼，滿意的點了點頭。

    不得不，以許慶彥一貫的品味，由他來主持這般布置，倒也算是人盡其用了。

    “好了，接下來咱們該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們就把我當成病人細加照料就是，表現(xiàn)的慌張無助些，別動神色，想來陛下他如今也快要到了。”

    吩咐之間，趙俊臣舉著鏡子打量著自己通過化妝而變得蒼白的臉色，聽著自己因為一直口含桂枝而變得沙啞的聲音，亦是輕輕點頭。

    ………

    正如趙俊臣所料，隨著趙府布置完畢沒多久，德慶皇帝已是微服出宮，向著趙府快速趕來。

    雖是微服私訪，但實則卻是擁從甚眾，浩浩蕩蕩，明里暗里，不只有多少人跟著，任誰一看，都知道是有大人物出現(xiàn)了。

    在去趙府的路上，張德再次扮演起車夫的角色，德慶皇帝則坐在馬車之中，但車廂之內(nèi)，卻并非只有德慶皇帝一人。

    溫采寧，醫(yī)術為太醫(yī)院之翹楚，德慶皇帝最信任的御醫(yī)，此時正心翼翼的跪坐在德慶皇帝面前。

    此時，德慶皇帝皺著眉頭若有所思，而溫采寧則心驚膽戰(zhàn)的陪在一旁，身為德慶皇帝最信任的御醫(yī)，溫采寧接觸德慶皇帝的機會較多，德慶皇帝此時的心情如何，他自然也能隱約看出來。

    “溫太醫(yī)。”德慶皇帝沉吟之間，突然開口：“這趙俊臣突然病倒，你怎么看？朕前些日子才見過他，不像是身體有恙的樣子，怎么如今病倒就病倒了？”

    溫采寧猶豫片刻后，解釋道：“陛下，正所謂‘病來如山倒’，可見人之病發(fā)，最是突然，若非細心觀察，且醫(yī)術精良，是少有能發(fā)現(xiàn)什么預兆的，事實上，多病之人，反而少有會生什么大病，而一向少有病癥之人，卻往往是一旦病發(fā)，就會變得極為麻煩。趙大人這次突然病倒，微臣尚未查探，也不出什么來，只是聽了一些當時情景，據(jù)是一陣冷風吹過后，就突然暈了過去，應該是體內(nèi)虛積多時，又受了風寒，壓抑不住，突然爆發(fā)了。”

    德慶皇帝眉頭一皺，問道：“你是趙俊臣他體內(nèi)元氣有損，積勞成疾？”

    見溫采寧點頭，德慶皇帝輕輕一嘆，道：“這倒也有可能，趙俊臣他自去巡查潞安府后，這幾個月來就沒休息過，不僅管著內(nèi)庫與戶部，朝中黨爭、胰子的事情、南巡事宜與朕的壽典，怕是都耗了他不少心力元氣。”

    這番話語，看似對趙俊臣極為關心，但語氣輕頓后，德慶皇帝話鋒一轉(zhuǎn)，對溫采寧意味深長的道：“所以，你隨朕到了趙府后，要對趙俊臣的病情細細查探，不可怠慢絲毫，無論他有病沒病，病癥為何，諸般細節(jié)，都不可向朕隱瞞。”

    溫采寧原還有些奇怪，趙府之中既然已是派去了三位御醫(yī)，德慶皇帝為何還要讓他伴駕前去趙府查探，此時聽及德慶皇帝的吩咐，終于隱約明白了德慶皇帝的心思，神色間有寒意一閃而過，但還是鄭重其事的點頭應是。

    話之間，車廂外張德的聲音傳來。

    “陛下，趙府到了。”

    ………

    德慶皇帝這次微服前往趙府，在不知情的人看來，是頗為突然的。

    來到趙府后，德慶皇帝直接表明了身份，趁著趙府之人驚慌之際，讓宮中侍衛(wèi)們把形勢控制了下來，然后也不讓人通報，就讓趙府下人帶路，直接向著趙俊臣臥室方向趕去，沒有耽擱絲毫時間，是突襲也不為過。

    在前往趙俊臣睡房的路上，隱約聽到趙府正堂方向喧嘩陣陣，德慶皇帝不由眉頭一皺，向領路的趙府下人問道：“你家大人病了，怎么府里還這般喧鬧？”

    那趙府下人第一次見到皇帝，驚嚇之下，連話也不清楚，磕磕巴巴的道：“回、回陛下，那些人是、是來給我家老爺探病的朝中同僚。”

    德慶皇帝似笑非笑，又問道：“來的人不少吧？你家老爺可有見過他們其中哪位？”

    這位趙府下人并非趙府親信，知道的事情也都是假象，卻也實話實：“來、來了好多人，的聽府里的管事，、是老爺面子大，如今朝中大臣，有近半都來了。不過我家老爺突然病倒了，回府后就被扶到睡房休養(yǎng)，如今醒沒醒來都不知道，又被一眾大夫照看著，卻也沒、沒有見誰。”

    “你家老爺在朝中地位不低，如今病倒了，同僚們來探望一下也是正常。”見這名趙府下人不似謊的樣子，德慶皇帝神色間閃過了一絲輕松：“起來，你家老爺病情究竟如何？你可知道什么消息？”

    “好像、好像是積勞成疾，體虛力竭，又受了些風寒，但具體的事情，的也不準，老爺病倒了，府里亂成了一團，的又一心招呼來府的客人，不、不清楚更多。”

    聽趙俊臣的病情與溫采寧的猜測相似，德慶皇帝亦是輕輕點頭。

    德慶皇帝腳步極快，話間，在這名趙府下人的帶領下，已是來到趙俊臣的睡房之外，卻見這里的慌張氣氛明顯，睡房之外，一眾趙府下人來回奔走，熬藥的熬藥，伺候的伺候，各自忙亂著，與無頭蒼蠅一般。

    其中，德慶皇帝之前派來的那三位御醫(yī)，此時正聚在一起，面色嚴肅的商議著什么，在三名御醫(yī)身旁，則有一名嬌嫵媚的女子靜靜的聽著，看似強自鎮(zhèn)定著，但眼神之中依舊存著些許慌亂，眼眶微紅，似乎剛剛才哭過。

    隨著德慶皇帝再次表明身份，一眾趙府上下人等又是一陣慌亂，跪迎山呼，自不待提。

    而德慶皇帝一句“起身”之后，卻沒有過多理會，而是來到三名御醫(yī)身前，一臉關切的問道：“趙愛卿的病情如何了？你們可有查出來什么？”

    三名御醫(yī)相互對視一眼后，為首者猶猶豫豫的道：“陛下，趙大人從病情上來判斷，應該是積勞成疾，元氣心力，耗不及補，為風寒所引，所以才病倒的，只是……”

    德慶皇帝追問道：“只是什么？”

    “只是趙大人的脈象，卻頗為奇怪。”

    德慶皇帝眼中似乎有寒光一閃而過，面色微凝：“趙愛卿的脈象？如何奇怪了？難道明明病倒了，還會是與常人無異不成？”

    那答話的太醫(yī)慌忙搖頭道：“不是，只是趙大人的脈象，實在太過虛弱，甚至會時有時無，這般脈象，倒不似積勞體虛，反倒似……”

    聽太醫(yī)這般，德慶皇帝似乎反而放松了些，但面色卻愈加的凝重關切：“反倒似什么？你身為太醫(yī)，難道連一句工整話都不清楚嗎？”

    那太醫(yī)一咬牙，道：“回陛下，按理，積勞成疾，元氣心力損耗過多，脈象虛弱些也是應該的，但卻也不至于時有時無，只是趙大人如今的脈象，反倒似得了積重難返的重癥，又或者是多日進補不良，又正值體內(nèi)元氣有損的樣子，而趙大人如今的病癥不似得了重癥，只是積勞成疾，但趙大人身為朝廷大員，又怎會進補不良？所以微臣著實感到奇怪。”

    這名太醫(yī)早已被周尚景收買，應該按周尚景吩咐的辭來向德慶皇帝解釋，但看到跟在德慶皇帝身后的溫采寧后，再加上趙俊臣的脈象確實奇怪，終究還是不敢謊。

    而聽到這名太醫(yī)的解釋，德慶皇帝也是心中疑惑。

    確實，趙俊臣家財多少，德慶皇帝心中也能隱約猜到，是京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也不為過，又怎會進補不良？

    就在德慶皇帝心中疑惑時，站在三名御醫(yī)身旁的那名嬌嫵媚的美貌女子，突然發(fā)出一陣低聲抽泣，引起了德慶皇帝的注意。

    見其在趙府身份不低，德慶皇帝問道：“你是何人？”

    那嬌嫵媚的女子泣聲道：“妾身趙府侍妾方茹，見過陛下。”

    “你就是方茹？聽聞俊臣這些年來對你頗為愛護。”對于方茹的存在，德慶皇帝顯然早有知曉，問道：“你家老爺?shù)牟“Y究竟是怎么回事？難道當真是進補不良？”

    方茹抽泣聲突然大了些，肩頭起伏間，自有一番我見猶憐的味道：“老爺這些日子以來，忙于政務，審閱折子之際，常常拖到子時往后也不能休息，連帶著食欲也頗為不振，每日用食，比之往前，少之又少，妾身雖有心勸諫，但老爺就是聽不進去，只什么如今朝中財政漸寬，銀子得來不易，如今花銷出入甚多，要為陛下好好看管才是……”

    到這里，方茹輕輕抬頭，雙眼已是紅腫，神色之間卻滿是自責：“都怪妾身，若是那些時候能多勸勸老爺，也就不會……也就不會……”

    話之間，方茹已是泣不能聲，一幅想要大聲哭泣，但又生怕在德慶皇帝面前失禮的模樣，不見絲毫作假。

    若是趙俊臣看到這般場景，必然會心生贊嘆。

    經(jīng)過方茹這般表演，就算是趙俊臣自己，怕也會心生“哦？我前段日子竟是這樣？”的自我懷疑，更何況是不知真情的德慶皇帝？

    經(jīng)過方茹的這番表演，下意識的，德慶皇帝對趙俊臣生病的事情，已是信了九成以上。

    另一邊，聽到方茹的恰到時機的解釋后，之前答話的那名御醫(yī)，也是點頭道：“陛下，既然如此，倒也可以解釋了，久坐不動，作息不良，確實會造成食欲不振的情況，如此一來，趙大人進補有缺的事情，倒也可以解釋了。”

    德慶皇帝輕輕一嘆，道：“原來如此，這些日子以來戶部與內(nèi)庫確實事情太多，當真是苦了趙愛卿了，其實如今既然國庫充裕，他又何必……”

    嘆息之間，眾人身前的睡房，突然傳出一陣喧鬧。

    接著，一道虛弱至極卻又強自堅持的沙啞聲音，在睡房中響起。

    “陛下、陛下來了？快！快扶我前去拜見……”

    似乎，因為房外的喧鬧，把趙俊臣驚醒，亦讓趙俊臣知道了德慶皇帝來訪的消息。

    聽到睡房內(nèi)的動靜，德慶皇帝亦不再耽擱，轉(zhuǎn)身向著睡房內(nèi)走去。

    推開房門，卻見趙俊臣臉色蒼白，看起來虛弱至極，臉上似乎還冒著虛汗，此時正強自堅持著要從床上起身。

    見到德慶皇帝出現(xiàn)后，趙俊臣神色之間既是受寵若驚，又似誠惶誠恐，好似又隱約有些愧疚不安：“陛下您真的來了？臣未能迎駕，罪該萬死，還請陛下責罰。”

    話間，趙俊臣就要撐起身來，結果似乎體力不足，竟又跌回到床上，神色間滿是焦急。

    見到趙俊臣這般模樣，德慶皇帝心中的懷疑再次消減，只剩下了一絲一毫。快步走到趙俊臣的床頭，按著趙俊臣的肩膀，寬聲道：“俊臣，朕來看你了，你也不必多禮，既然身體不便，就不要再守那般君臣禮制了，好好休養(yǎng)身體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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