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倒是沒走多遠的路就到了,一圈矮矮的竹籬,靠著河岸邊的一座院子。rg雖然是是嚴寒風雪天氣,院子里栽的松樹卻依舊是濃綠蒼翠,上面蓋了一層雪,倒象披了一件雪白的鶴氅在身上。
莫辰抓著門上的銅環輕輕叩了兩下。
屋里人應了一聲:“來了!
有個弓腰縮背的人出來應門,雪落在他灰白的頭發上,一開門,就看見一張愁苦的、皺紋滿布的臉。
莫辰客氣的一揖:“打擾蘇老先生了。”曉冬也跟著一揖。
師兄帶他出來辦正事,他就算幫不上大忙也不能給師兄拖后腿。再對方是位長者,禮數周到是應該的。
蘇老先生呵呵一笑:“這么大雪天你還來,倒來得巧了,我正悶著,你來了咱們正好話!
莫辰領著曉冬進了院門。風比剛才更緊了,松樹上的雪被風吹得撲簌簌往下落,灑了他們一頭一身。
從外頭看著屋子不起眼,可屋里卻很暖和,窗子又大又敞亮,雪光映著窗紙上一片明光,屋里家什陳設不多,墻也刷得粉白光潔。
“來來,坐下話!
曉冬趕緊接過了端水倒茶的活計,反正在山上的時候他最,在師父師兄跟前他也做慣了這些。
“這是你的師弟?”
莫辰頷首:“正是家師近來收的親傳弟子!
“好好,看著心性不錯!
曉冬從拜師之后,被人夸過不少回了,對這種客套話早就免疫了。要是把人家的客套照單收信,那他早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重,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這個人情往來嘛,講究的是你好我好一團和氣,提起徒弟,嘴上自然都自家劣徒很不成器,令高足才是骨骼清奇前途遠大。
曉冬這年紀,別人贊個兩句也不會太夸張,機靈、懂事、乖巧之類的居多。
“給先生帶了點兒茶葉來,是家師親手炮制的山上的野茶,還請先生別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你們山上水土好,這茶也靈氣足。來也怪,我這幾年身上時常犯瘡癥,上回你給我捎了一回茶葉,我喝了,這兩年瘡癥就沒怎么犯,想來是這茶有清毒的效用!
莫辰:“既然這樣,回頭我再給您送些來!
蘇老先生笑得瞇起了眼:“好好,這我就不同你們客氣了。你師父這回也來了嗎?”
“來了,連日事多,不然師父一定要親來先生處拜會!
曉冬端了茶就老實待在一旁,聽著大師兄和這位蘇老先生話。
莫辰話風一轉,到了昨晚的事。
“……昨天師弟險些為人所傷,幸而他運氣好才逃過一劫。”
蘇老先生細細打量了曉冬一番,看得他有些不自在了,才:“才這么年紀,怎么就惹來了要命的糾葛?你可看清了傷你的人?他用的招數還記得不記得?”
曉冬一時不知道怎么回話,轉頭去看莫辰。
莫辰輕聲:“蘇老先生博聞廣記,你若是還能記得一鱗半爪,就比劃給先生看看。”
曉冬這才明白師兄帶他過來的意思。
陳敬之用的招數……
曉冬當時雖然慌亂驚惶,應對抵擋根毫無章法,簡直是連滾帶爬才逃出一命。
但是大師兄這么一,曉冬靜下心來回想,當時的情形歷歷在目,一點兒都沒有忘記,就連陳敬之臉上那陰鷙狠辣神情都分毫不差,記得清清楚楚。
曉冬站起身來,先向蘇老先生告罪:“那晚輩就失禮了,當時心慌,可能記得不!
他把劍拔出來,想了一想,:“他的劍好象和尋常的劍也不大一樣!
蘇老先生一點兒也沒有不耐煩:“怎么不一樣?”
曉冬年紀還,他用的劍比尋常的劍要短,也要輕一些,師兄他們的劍都和他一不樣。但陳敬之昨天用的劍,卻也比尋常的劍要窄,看著也要短。
“約摸多長呢?”
曉冬用手比劃了一下:“嗯,比我的劍好象還短約摸寸許。也窄……大概窄兩分。”
蘇老先生仰起頭來想了想,對曉冬:“他的招式呢?”
“好象是這樣的!
曉冬抬起手來,照著陳敬之當時的動作,分毫不差的比劃出來。
“當時他從我后面進來,就這么一刺,我躲到了桌案底下,他的劍把桌案一分為二……”曉冬一面一面學著陳敬之的動作,蘇老先生的臉色也沒有剛才那樣輕松,變得發鄭重。
這孩子演示的慢騰騰的,想是為了讓他看清。
蘇老先生不但看到了他的劍招,也看出了曉冬遇襲當時有多兇險。對曉冬這么一個半大孩子下這樣的狠手,而且是從背后偷襲,此人心計人品都當真令人不齒。
等曉冬比劃完了,莫辰也起身:“這人我沒有截住,他還有個同伴,同我過了幾招,也想請蘇老先生幫忙看一看!
蘇老先生點頭:“好,我也想看看!
曉冬收了劍站在一旁,看大師兄施展出他從來沒見過的一套功夫。
這肯定也是大師兄和那人交手的時候記下來的。
等莫辰也將記得的招數一一演示過,蘇老先生慢慢摩挲著手里的茶盞,對莫辰:“和你動手這人功夫很雜,就這幾招里起碼有三四套不同路數,且都不是什么大宗門的招式,這人應該是散修出身,心法也是平平,招數陰毒狡變,不過難成氣候。他應該不是你的對手,你為什么沒有截下此人呢?”
別看蘇老長生一副老朽文弱的模樣,人家這眼力當真不凡。
莫辰點頭:“這人被我制住了,但是他卻自盡了!
蘇老先生哼了一聲:“死不足惜。”他想了想,對曉冬:“你把剛才那兩招再比劃一下!
曉冬不象莫辰那么見多識廣,更不可能與蘇老先生的閱歷相比。他只知道陳敬之對他動手時用的不是回流山招式,至于這是什么招式,他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等他又演練了一遍,蘇老先生才:“我記得……許多年前好象見過相似的劍法,隔得太久了,怕記不真切。唔,你們兩個在這兒等一等!
蘇老先生到了隔壁屋里去,磨了墨,鋪開紙寫了封短信,提起紙來吹了吹墨跡,裝進信封里頭。
“把這個給你師父吧,我也不能確定,讓你師父也再幫著參詳參詳!
莫辰細心的將信收好,又帶同師弟一起向蘇老先生道謝。
“不用同我客氣,我都這把年紀了,見了這一回面,不定就沒下次了,能幫上點忙最好,只怕幫不上什么!
從蘇老先生那里出來天已經要黑了。倒不是時間很晚,而是北府城的白天太短了,天亮的遲,天黑的早,一天里三分之二的時間都象是夜晚,再加上天寒地凍沒有人出來走動,他們回去的時候,空曠的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只有北風卷著雪片,狂亂的往人身上臉上亂撲。
“師兄,這位蘇老先生是什么人?”
莫辰沒回答他的問題,卻反問他:“你覺得蘇老先生有多大了?”
“唔……”曉冬想了想他幾乎白的頭發,還有那老邁的模樣:“得比師父年長得多……是不是百余歲了?”
“哪有!蹦胶鋈煌O聛,一手攬過曉冬,示意他伏在自己背上。
曉冬有點兒不好意思,不過他也知道自己走反而沒有師兄背著他趕路快,乖乖的趴在莫辰背上,兩手摟住他的脖頸:“我猜錯了?”
“他和師父其實年歲差不多,比師父大不了幾歲!
曉冬很是意外。
“差不多?”
可師父那么年輕,氣宇軒昂,發色濃黑,和大師兄站一起,人家也覺得這不象師徒,更象師兄弟。
這位蘇老先生看著已經是行將就木的人了……就算是比師父大幾歲,也不至老成這樣吧?
“他是普通人?”曉冬也只能想到這個解釋了。
“他也曾經是修道之人!蹦降穆曇粼陲L里聽起來依然堅定而清晰:“我也是聽師父的,這位蘇老先生當年也是被人交口稱贊的好苗子,但因為魔道中人暗算,一身根骨盡廢,現在身子連尋常人都不如。不過他雖然成了廢人,卻沒有象有些人似的破罐子破摔,就此沉淪放棄了這條路,反而因為博聞廣記,過目不忘,在誅魔之戰時也出了不少力,到現在也十分令人敬重。”
“原來是這樣……那剛才蘇老先生見完了這一次未必有下次,是他……”
莫辰沉默了片刻,輕聲:“他壽數將盡了。”
曉冬也跟著沉默了。
“大師兄,那……蘇老先生真能從我剛才學的那兩下子里看出什么端倪來?”
“我想他是看出來了。”那封信被莫辰鄭重的收好,帶回去給師父看。蘇老先生倘若沒有把握,壓根兒也不會只憑臆測就落筆寫信讓他帶給師父。
他至少也有七八成的把握。
之所以沒有當面與他們兩人,不是因為他拿不準,應該是因為蘇老先生覺得事關重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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