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民在床上躺了很久才醒。
自從光華門陣地上負傷被鐵膽送到醫院,他其實沒有好好休息過,而且還拖著病殘的身體讓日軍吃了次大虧。
看著趴在床頭的兩個女生,他有點犯蒙。
身骨頭都因為長時間的躺臥導至酸痛不已,腹上也時不時隱隱作痛和麻癢,干渴的嘴唇上已翻起皮來。
即使是這樣,孫玉民也不敢發出半點聲音來,生怕吵醒了趴在床邊的兩個麻煩。昨日他算是見識過了,還好自己被劉文智偷偷地扶進了房間,否則不知道自已會不會被這兩尊大神玩死。
孫玉民忍得很難受,可這個房間里除了自己三人外,連只螞蟻都沒有。想到自己不知道還要忍受多久這種煎熬,他不由得長嘆了口氣。
陸曼是名護士長,她照顧過很多危重病人,也照顧過很多高級軍官,職業的特性使她隨時隨地地保持著警惕性。
當孫玉民的一聲輕嘆才出口,她就張開了眼,開心地道:“孫旅長,你醒了啊。”
孫玉民對面前這個女人抱有很大的敬意,于是對她笑了笑,道:“我睡了很久嗎?”
“還好吧,三天兩夜吧,F在是晚上八點多,你足足睡了六十四時零七分鐘!标懧粗稚系氖直淼。
“哦……”孫玉民點了點頭,又輕聲問道:“大家都沒事吧?”
“別人我不知道,但是我和她二個有沒有事你難道看不出來?”陸曼嘻皮笑臉指著陳蕓和自己。
或許是女人天性的敏感,來熟睡的陳蕓在陸曼一指她時就睜開了眼睛。她擦了擦睡夢中嘴角流出的口水,一臉無辜狀,問道:“我怎么了?”
喝完了鄧秀芬送來的稀粥,孫玉民才感覺到有了一絲力氣,精神也稍稍好了起來。
兩個女人的存在讓氣氛很尷尬,孫玉民非常的不適應。他讓陳蕓把劉文智他們幾個叫了進來,然后對兩個爭先恐后頻獻熱情的女人道:“你們先出去會,我有事要問他們。”
待二個各自暗藏心事的女人出了房間后,孫玉民才長長的吐了口氣。
劉文智是從西北軍時期就跟隨孫玉民的老部下了。他很清楚孫玉民的為人處事,也了解這個上司的性格和習慣。
他知道孫玉民把他們四個人叫進來的目的,于是先開口道:“你暈睡的這兩天里,我和虎子倆出去溜達了幾次!
孫玉民心里明白,他嘴上是溜達,其實是冒著很大危險。這個跟了自己八年的兄弟永遠都會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關心什么。
“從雨花臺到紫金山一線的**正面防線已經被線突破。”劉文智在繼續話!拔覀兌䦂F的防線應該是最晚被攻破的。”
“哦?”孫玉民表示疑問。
“我們的陣地上現在還駐扎著日軍部隊,白天黑夜都戒備森嚴。據觀察和打聽,這兩天不時有日軍高官來祭奠戰死的日軍,和參觀我們的陣地。我想應該是我們在光華門把他們打疼了!
孫玉民躺在枕頭上,似有所思,見劉文智停了下來,便點了點頭,道:“我也是這樣想的,雖然在這片陣地上被鬼子殲了三個團,但他們也付出了不的代價。你繼續!
“我們去過營部駐地,沒有發現司務長和那幾個炊事員。當時你受傷了,我和鐵膽急著把你送去醫院,回來時陣地就破了,沒人去通知司務長他們撤退!眲⑽闹菗乃麜鷼猓@番話時慢吞吞的,完沒有剛剛那么快的語速。他看到孫玉民眼中已經要露出發火的苗頭,又趕緊道:“不過我們在駐地發現司務長他們似乎走得不是很匆忙,雖然灶上還蒸有饅頭和菜,但是剩下的糧食都讓藏起來了。以前我和錢進關系不錯,知道他藏東西的地方,這次專門和虎子去看了下,以為他們躲在那里,結果發現東西都還在,人卻不在!
“還有,司務長他們是在藏東西的地方換了衣服。我在那看到了七八套換下來的軍裝,軍裝上還有新的油漬!睆埢⒀a充道。
“還有嗎?”孫玉民詢問的眼神看向劉文智。
他想了一下,猶豫了一下,又搖了搖頭。
孫玉民不知道他在猶豫什么,又問:“我們這兒有多少人?”
“十三個女學生。石頭帶著保護女學生的四名戰士一共五個人,你我鐵膽和陸醫生四個人,周團副讓虎子帶下來的十四名二團火種和萬參謀長托付的一名少尉電訊員一共十六人,部加起來是十三名女學生和二十五名軍人!眲⑽闹窃缇颓妩c過人頭,答的也飛快。
孫玉民把頭轉向張虎,問道:“周團副怎么沒有跟著你們一起撤退下來?”
張虎一直害怕團座會問到這個問題,他真的不愿意再次回憶那個他永遠都忘記不了的場景。或許在虎子的心中,這段記憶將成為他一生的痛。
孫玉民看見虎子在發抖,便問他:“你怎么了?沒事吧?”
虎子強壓住內心的傷痛,把他如何奉周海南的命令帶著十七八名戰士從陣地上退下來,去總隊戰地醫院找孫玉民,然后又半道回轉到陣地上的那一幕幕都了出來。當講到周海南為了掩護自己和戰士們而被鬼子兵們刺死,萬參謀長舉槍自戧時,虎子已經泣不成聲。
孫玉民眼中也泛起了淚花。
“周副團長座臨死前還在高喊快走,戰士們都看到他從鬼子身上搶下了手雷,最后的爆炸肯定讓鬼子損失不少。”虎子道。
孫玉民想象著周海南舍身赴義的場景,腦子里老劉頭、周洪、周海南甚至是高大海的形象一個個如電影畫面似的出現在他的眼前。
朦朧中老劉頭端著一碗臥著倆荷包蛋的面條遞到自己面前,他在:“營座,看你晚上都沒吃什么東西,這是我親手煮的,快趁熱吃了吧!”
朦朧中聽見周海南在對自己:“營座,私賣軍火這可是掉腦袋的事,我們萬萬不能做。”
朦朧中高團副那副賤賤的樣子也出現在自己面前,他在:“他倆最好去開家飯館,老劉頭掌勺,孫玉民掌柜。我和周營副就是天天光顧店里的食客。”
最后出現在孫玉民眼前的是兩顆九二式步兵炮彈擊中了周洪所在的臨時陣地,那漫天飛揚的黃沙,和四處飄零的硝煙如濃霧般遮住了他的眼睛。
屋子里頭話,屋子外面聽得很清楚。四個人的談話把外面的那些戰士和女學生們的眼淚都勾引出來了,整個地下室都沉浸在這種悲傷的氛圍中。
孫玉民強忍住內心的傷痛,又問:“現在外面怎么樣了?”
劉文智和張虎對望了一眼,都低下了頭。
李鐵膽半天沒插上嘴,這會逮著機會了,他來是盤坐在地上,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口里一直瞎咧咧:“昨天就問你們倆個慫貨,一直都不肯。我要自己出去看看,也讓陸醫生擋著我。”
孫玉民沒聽到這番話還好,一聽到這個傻蛋的這些混話,頓時被他給氣到,眉頭一皺,眼睛一瞪,指著墻角:“那呆著去。”
李鐵膽不知道哪里惹到了這尊大神,也不敢反抗,灰溜溜地走到了墻角,蹲在那里,還沖劉文智他們做鬼臉。
孫玉民看他那幅爛泥扶不上墻的樣子,心里有氣,大聲道:“站起來!
李鐵膽乖乖的站了起來。
“轉過去!睂O玉民又道。
傻大個又心不甘情不愿的轉了過去。
待李鐵膽照做以后,孫玉民對劉文智道:“剛剛問你的話呢!
劉文智清楚他的性格,知道瞞不過去。心一橫道:“鬼子在南京城內慘無人道的殺戮。下關碼頭沒有來的及撤退的部隊和老百姓被殺得尸體都堆成了山,長江江面上是人的尸體,血水把江水都染紅了!
“畜牲!”孫玉民有點激動,他口里罵道。
“這還只是下關,據我們的觀察現在南京城所有的地方都在重演著同樣的悲劇,老百姓太善良了,以為做個順民,便能茍且偷生,沒想到鬼子兵們都不是人。”劉文智咬牙切齒,他繼續道:“我和虎子親眼看到兩個鬼子兵們當著一家近十口人的面女干污一個年輕的孕婦,可那一家子四五個男人沒一個敢沖上去保護她。我和虎子跑過去時,那女人已被鬼子兵殺死了,肚皮都給刺刀剖開,肚子里已成人型的嬰兒讓那兩個日兵拿出來挑在了刺刀上。這種慘狀我和虎子都受不了,殺死了那兩個鬼子兵以后,虎子把趴在那孕婦身上哭的男人狠狠地踹了幾腳。”的這里,劉文智頓了一下,又道:“都怪我們去得太晚,要不然那個年輕孕婦不會死的這么慘!彼在自責。
這幾天晚上,劉文智一閉上眼睛,眼前就閃現著那孕婦撕心裂肺的哭喊和驚恐無助絕望的眼神。
“可是整個南京城發生了無數類似的事情,我和虎子怎么救得過來呢!當我們倆又殺死幾個鬼子兵,救下了三名婦女時,終于給日軍發現了我倆的行蹤。好不容易才逃了回來!眲⑽闹且恢痹谠V,那些驚險的事情,在他嘴里顯得很平淡。但即使是那些女學生們,也能想象得到這其中的兇險。
孫玉民聽完這些話,心中怒火中燒,狠狠地一拳砸在床上,牽動了傷口,疼的他又皺起了眉頭。
石頭緊張的站起來就往外面跑,一推開石門,卻發現門外圍著一堆人,正在細聽他們的話。他要找的陸曼也在其中,妮子臉上掛著兩條淚痕,走進了石屋。她沒有去看孫玉民的傷口,在劉文智的身前站定,帶著哭腔問道:“那個年輕孕婦死的好慘,你們為什么不早點去救她!蓖旰莺菀荒_踢在了劉文智的腿上。
劉文智也沒有生她氣,只是轉過頭,不去看陸曼那雙已經哭的紅腫的眼睛。其實他的眼中何嘗不是盈滿了淚水。
虎子讓這個梨花帶雨的女人檢查下孫玉民的傷口,她理都沒理,扔下一句話:“他沒事,死不了!本妥叱隽耸。
孫玉民苦笑,心道:這個女人也不是個省心的角色。
幾個人的眼光從陸曼那里又回到了孫玉民身上。他躺在床上半響沒話,李鐵膽以為他要睡著了,時不時地扭頭來看。
石頭見他那副慫樣,也沒有打算笑話他,沖他招手,示意過來這邊坐下。
李鐵膽名叫鐵膽,可在孫玉民面前膽子卻的要命,他搖頭不肯過來,后來索性不再回頭,腦袋頂在墻壁上,不一會兒就聽到了他的呼嚕聲傳了過來。
孫玉民想了很多,他記得石頭跟他過陳蕓她們十三個女孩要去西北,但現在大家身陷南京,四面八方都是日軍,怎么脫身都是個問題。
自己下面的這幫子弟兄又要怎么辦?難道自己現在就把他們帶上跟著陳蕓她們一起去西北?不能這樣,如果就這樣去到那邊,姑且不會受到什么待遇,光自己的良心就會過意不去。二團部和一團的一營,外加憲兵部隊二個團,近萬人所做的努力和犧牲就都會被人從歷史上抹去。
所以他在想辦法,想個兩其美的辦法。
“你在想怎么送那些女學生走嗎?”這是劉文智的聲音!捌鋵嵞悴槐貍X筋,很多事自然就有它的解決辦法。”
“你怎么解決?”孫玉民問道。
“很簡單,讓她們自己決定!
對呀,讓她們自己決定自己的路。孫玉民心道,自己為什么一定要決定別人的方向呢?他很感激這個跟了自己七年的伙伴,如果有個人比孫玉民還了解孫玉民,那么那個人肯定是他劉文智。
和陳蕓她們商議的結果是想辦法去到上海英租界或者是去武漢找八路軍辦事處。
孫玉民和劉文智他們幾個商量了一下,決定還是把她們送去武漢八路軍辦事處。雖然路途遠了點,但是好處是他們也能往西南追尋大部隊。
有了下一步的計劃后,眾人都開始準備起來。
孫玉民統計了手上二十五人所有的武器彈藥:三挺捷克式外加十五個二十發的彈夾,手榴彈八十三枚,中正式步槍十八支,除去彈夾里的子彈外,還有79步槍彈不足八百發,駁殼槍七支,763手槍彈不足五百發。
軍裝是不能穿了,好在鐵鋪掌柜的在地下室準備了不少物資,衣服也不少。
民國二十六年十二月十八日深夜,南京城破的第六天深夜。孫玉民帶著這三十多號人走出了地道。
夜幕中的南京城死氣沉沉的佇立在那片歷經炮火無情摧毀的廢墟上,猶如一只滿身傷痕的母獅正臥在地上自顧自的舔舐著身上的傷口。
孫玉民走出了墳地的那片樟樹林,望向長眠了近萬名**戰士的光華門方向,望向了慘遭屠戮的民國首都。萬般情緒涌上了心頭,孫玉民感慨不已。
他轉過身來,走向了正在等著他的戰士們。
迎著遠方的黑暗,孫玉民的心中在吶喊:再見了我的兄弟們!再見了老劉頭、周洪、高團副、謝團長!再見了我的搭檔,周海南!再見了,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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