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英難得沒有生氣，她的身板扶不起已經爛醉的孫玉民，叫過了一名站崗的哨兵一起才把他弄回了臥室。

    孫玉民睡醒的時候天已蒙蒙亮，他胃里燒得慌，每次醉酒都會被渴醒。

    像以往醉酒醒來后一樣，他到處去找石頭準備好的涼開水，卻沒有找到，正想叫石頭給自己倒杯水，眼睛看到了床頭柜子上放著一碗湯。

    沒找到水，將就著喝吧，孫玉民勉為其難的將滿滿一碗還看得到姜絲的湯一飲而盡，頓時感覺到胃里熱乎乎的舒服。他心道：石頭這子有進步，這姜湯確實比冷水更解渴。

    喝完湯，孫玉民突然間覺得身上發冷，這才發現自己只穿著一件漢褂和一條四角大褲衩。武漢冬日的早晨可不是一般的冷。

    孫玉民雞皮疙瘩都給凍起來了，忙縮進被窩，看著對面床上蒙著頭大睡的石頭，大感奇怪，心道：這家伙平時不捂著頭睡的呀，今天是怎么了，連往常震天響的呼嚕聲也沒有。

    他怕石頭捂著頭睡出問題，在床上喊道：“石頭，石頭……”喊了兩聲才突然想起，石頭已經跟隨陳蕓而去。那對面床上睡的是誰？難道是虎子嗎？不是虎子！孫玉民已經知道了是誰，對面床前放著的女式軍靴明明白白的告訴了他，不是那個丫頭片子還能有誰。

    孫玉民并沒有為昨晚是丫頭幫他脫的衣服而不好意思，在他心目中，這個飽受摧殘的女孩就如同親妹妹一般，對她只有兄妹間純純的親情，而沒有男男女女之間的那種邪念。

    孫玉民側躺在床上，看著那隨著丫頭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被子，不禁思緒連連。前世的世界里像玉英這大的年紀，正是風華正茂流連于象牙塔中的好時光，而在這里，丫頭要承受她生命中原可以不必承受的重擔，的年紀，卻想幫自己扛起半邊天。自己是覺得慶幸還是覺得殘忍呢？孫玉民給不出答案，現在的他打心里只想好好保護她，不讓她再受到以前所受到的摧殘。

    在孫玉民遐想中，丫頭的頭終于從被子里拱了出來，她睜著迷離的眼神，看向了對面的她孫大哥的床上。

    孫玉民看著對面從被子里拱出來的腦袋，凌亂的秀發像稻草一樣蓬散在她的頭上、肩上和床上，一雙烏溜溜地大眼睛閃著純樸的光芒正在往自己這邊看，眉毛像兩片細長的柳葉似的，搭在她的眼眶上，黑長的睫毛上面沾著片片眼屎，讓人忍不住想笑話她，兩片薄薄的紅唇打著哈欠，嘴里噴住的熱氣形成短短一團白霧，消散在她面前，臉蛋上兩團淺淺的紅暈表明著這張惹人憐愛的面容的主人還是個未成的少女。陳蕓的美和陸曼的美都與這妮子的美完不同，如果陳蕓的美是家碧玉的靈動秀氣，陸曼的美是大家閨秀的端莊華貴，玉英的美則是那種純潔無害，人見人愛的憐憫之美。

    丫頭看到孫玉民側著身子躺在床上看著自己，心里很是開心，她沒有動也沒有從溫暖的被窩中爬起來，她也睜著那雙大眼睛盯著她的孫大哥看，直到孫玉民開口話。

    “丫頭，你真好看。”

    “哥，你的是真的嗎？”玉英調皮的問回去。

    “嗯，真的。不過如果能把你眼角和睫毛上的眼屎擦掉就更漂亮了。”孫玉民玩心也起來了，笑話這個丫頭。

    “唉呀……”玉英又把頭伸進了被窩中。

    孫玉民從被窩的拱動中都能看出來，這個丫頭正躲在被子里揉眼屎呢。

    “都怪你，喝得一身臭死了，害我幫你脫衣服時差點吐了。”玉英在被窩里叫道，她完忘了前天晚上是誰喝醉了后在旅館大堂又哭又笑。

    “……”孫玉民無語。

    “還有，你的那個呼嚕聲，我的天哪，比打雷還響。”玉英自己覺得已經擦干凈了眼屎，從被子里伸出頭來，控訴孫玉民的罪行。

    孫玉民沒有回應她，仍只帶著笑容，眼睛直愣愣地看著丫頭發呆。

    房子外面開始傳來起床號，孫玉民才從呆愣中清醒過來，聽著那嘹亮動聽的號聲，他突然間無比懷念二營的起床號，無比懷念二營的那幫老伙計，往事一幕幕從他腦海里閃過。孫玉民的淚盈滿了眼眶，他輕聲的出了壓抑在心中許久的話：“二營的兄弟們，我沒有兌現自己的諾言，把你們留在了南京，你們會怪我嗎？”

    丫頭不知道他的孫大哥為什么會哭，從床上彈了起來，下床幾步就跑到了他床前，伸手去擦他臉上的淚水，急問道：“大哥，你怎么了？”

    孫玉民回過神來，看著面前穿著短褲背心被凍的瑟瑟發抖的丫頭，不由得猛烈自責，忙起身用被子裹著她的身板，道：“我沒事，你再去睡會。”

    玉英不依，非得要他出來為什么哭了，否則就不上床。

    孫玉民邊穿衣服邊對她：“真的沒事，大哥剛才聽見人家的軍號，想起了自己以前部隊的軍號，想起了戰死在南京城的那些兄弟們。”

    “那也不至于哭呀。”在玉英的世界里她不可能會懂得這些男人們的想法。

    孫玉民停下了扣紐扣的手，摸了下丫頭的額頭，對她：“哥曾經答應過他們，要帶他們活下來，結果哥失言了，營團才活下來幾十人。”

    玉英總算能理解他的想法了，赤足踩在冰冷的地上也確實冷，她裹著孫玉民睡的熱乎乎的被子重新回到了她的床上。

    孫玉民穿好了皮鞋，又用塊破布擦了擦鞋面，正欲走出去，忽地似想到了什么一樣，重新坐回自己的床上，對裹著他被子得意洋洋的玉英道：“丫頭，如果大哥和你劉大哥他們都不打仗了，你還愿意跟著我們嗎。”

    丫頭一怔，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她的那雙能看透人心的大眼睛死死地看著孫玉民，確認了他沒有和自己開玩笑，她略一思忖，咬著牙齒道：“那我也要跟著你們，等著你們再打鬼子的那一天。”

    孫玉民臉上露出了笑容，開心地對玉英道：“我還在擔心你不肯聽我話，想了半天怎么跟你呢。沒想到丫頭你這么懂事。”

    玉英嘴上是這樣，但神情里還是有一點失落。

    “哥昨天不是去見長官了嗎。”孫玉民道，看到丫頭乖乖的點頭聽他講話，又繼續道：“這次哥以前的部隊要和另外一支部隊合并，組成新的部隊，哥的職務被任命下來了，以后就不帶兵了。”

    “你不帶兵了，那做什么？”玉英問道。

    “后勤處上校主任，你哥以后就要像你一樣，當這支新部隊的管家婆了。”孫玉民自嘲。

    “后勤主任管錢嗎？”丫頭是個財迷。

    “管，管一萬多人的錢。”孫玉民回答。

    丫頭帶著眼屎的眼晴里放出光芒，她又問道：“那還管槍不？像陸醫生那種手槍管嗎？”

    “管，以后各種各樣的槍都要經過你的手，陸曼的那種槍玩到你不想玩。”孫玉民回答。

    丫頭興奮的從被窩中跳了出來，光著腳在地上踩了幾步，蹦到了孫玉民的身上，抱著孫玉民道：“那以后我要學打槍，你親自教。”

    孫玉民生怕凍壞這個穿著短褲背心的家伙，忙抱起她放到她的床上，用被子把她蓋的嚴嚴實實，道：“只要你以后聽話，不捉弄別人，我就把我會的部教給你。”待丫頭老實躺在床上后，他又對她：“你再躺一會兒就起床，我去找你劉大哥他們，和他們商量一下。”

    召集了所有的二十三個人開會，沒想到丫頭在聽了有錢又有槍后，哪還能睡的著，也穿好衣服跑來參加。

    在人家軍營里不太方便講話，孫玉民讓鐵牛去包下了一間茶館，帶著二團這唯一的二十多號人去往了那里。

    眾人自己找地方坐下后，茶博士帶人端著兩盆炭火送到了眾人面前，又給他們斟好茶水后，退了出去。

    孫玉民環視了一圈，首先對鄧東平和他帶著的兩個87師的士兵道：“鄧連長，現在已經到了國統區，如果你們想要回到老部隊，那你們現在就可以走了，以后如果再見，鄧連長可不能裝著不認識我們哦。”

    鄧東平沒想到孫玉民直接就開口講他們去留的事，其實他們三人已經商量好留下來跟著孫玉民，只是沒找到合適的當口來和他。剛好孫玉民提到這里，他就站了起來道：“孫長官，我們不走了，只要您待我們像兄弟，我們三個就把命交到您手上，死心塌地的跟著您！”

    孫玉民會心的笑了一下，他對這種誓言看得很重，伸出手來，道：“歡迎你們三個人的加入，以后像他們一樣叫我好了。”看到鄧東平三人一臉茫然，他又接著道：“他們都是老二營的兵，所以都叫我營座。”

    鄧東平他們三個才恍然大悟，忙敬禮開口叫道：“營座。”

    孫玉民示意三人坐下，他又朝董文彬問道：“你呢？還回電訊室嗎？我把你的情況匯報給周副總座過，他遂你心愿，想留想回你都自己作主。”

    董文彬眼睛的余光一直警視著野原平，聽到了孫玉民的問話他也站了起來，道：“我才不回那個沒日沒夜還憋死人的破地方。營座。”他很聰明，最后一聲營座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孫玉民只好不再對他什么。

    野原平見孫玉民望向自己，還沒等他開口，就站了起來，道：“營座，您在哪，我就跟著去哪。”他也不傻，知道這個孫玉民在哪，那個偷走他心的女孩就會跟到哪，只要能看到那個已經住進自己心窩里的姑娘，去哪或者是做什么對他來都是無所謂的。

    孫玉民這些天一直都有觀察這半個鬼子，覺得他暫時是可以信賴的，雖然他的心思在那個鬼精鬼精的丫頭身上，但是這并不妨礙他以后在某個關鍵時刻能夠派上用場。想到這里，孫玉民對他道：“你父親姓什么？以后別叫野了，這樣對你對大家都不好。”

    野原平重重地點了下頭，道：“好的營座，我父親姓林，以后請各位稱呼我林原平，謝謝各位的照顧。”他又習慣性的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這個習慣也得改，否則你不能跟著我們。”孫玉民有點惱火他這個動作，他已經旁敲側擊好幾回，這個半鬼子就是改不了。

    山子知道該自己了，他也先站了起來，等著孫玉民開口。

    孫玉民卻像沒看到他一樣，直接就開始了正題，道：“昨天總座和副總座約談了我和三旅旅長馬威龍將軍。”是約見，其實就是四人喝了頓酒，結果趴下三個，只馬威龍酒量大沒被喝倒。

    “把關于部隊整編的事情通報給了我們，其中就有關于我們倆的人事命令。關于你們，總座的意思是問你們自己的想法，是去下面部隊帶兵，還是跟著我。”孫玉民到這里就停了下來，等著眾人的提問。

    在前來武漢的路上，大家伙都從李鐵膽這貨的嘴里知道了，將要和46師整編的事情，可聽到孫玉民的話好像有點不對，什么叫做要么跟著他，要么就去下面部隊帶兵。

    李鐵膽是個直來直去的人，他藏不住心思，坐在火爐旁邊站都沒站起來就在那叫：“肯定是跟著你一起去帶兵呀，其他的我都管不著。”

    “我不帶兵了，我的新職務是46師后勤處上校主任。”孫玉民直接把話和他們挑明了。

    李鐵膽和張虎顯得很驚訝，劉文智和丫頭是喜形于色，董文彬和鄧東平他們一副在哪都無所謂的態度，反正他們只是想跟著孫玉民，底下的戰士們則反應不一，有的高興異常，有的則愁眉苦臉。

    這一堆人中只有林原平（野原平）反應最大，驚愕的神情、張大的嘴巴、鼓起的眼睛好一會兒都沒有復原過來，他在日軍中就是個后勤兵，現在來到了**中他又成了一個后勤兵。

    “總座將出任新編的46師師長，副總座和航校特務團團長李良榮兩人為副師長，馬威龍旅長擔任138旅旅長，我則是師后勤軍需處主任。”孫玉民把整個師主要領導都告訴了下面這些人，他又補充道：“如果你們下去138旅帶兵，馬旅長和我保證過你們都會官復原職，絕不讓你們去擔當別人的副手。”

    這句話還是有點吸引力，下面的人開始交頭接耳，張虎有點心動，看向了劉文智和李鐵膽，哪知道他們一點反應都沒，只得自己站了起來，道：“我下部隊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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