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屋外的敲門聲持續(xù)不斷，終于把米勒神父自酣睡中吵醒，他裹著厚實的羊毛毯，瞇著眼睛在床沿邊坐了一會，憤懣的情緒還沒有完全平復，執(zhí)著的敲門聲又傳了進來。
老牧師頓時火冒三丈，從衣架上拿起一件保暖斗篷，穿上拖鞋，怒氣沖沖地走到前廳，把木門打開。寒冷的空氣涌進屋內(nèi)，令他打了個顫，被吵醒的火氣也消下去不少，對著門外的金眼伯爵大人沒有好臉色地說道：“進來吧。”
米勒側轉身體，讓維克多進屋內(nèi)，又探頭張望昏暗的甬道，確定外面沒有人在偷窺這邊的動靜，這才順手關上房門，憤憤地嘟囔道：“打擾別人睡覺是道德敗壞的行徑！”
“……現(xiàn)在天都亮了。”維克多在屋內(nèi)找了把木制圓凳坐下，抱怨道：“我昨天一整晚都沒合眼，你居然還有心思睡懶覺。”
奇物水晶記錄的信息內(nèi)容引起維克多的焦慮情緒，這還不足以動搖他的心靈意志，也夠讓他煩心的。
米勒可能早就預見到了這些事情，他竟然能心安理得地呼呼大睡。這時候，他難道不應該坐等維克多上門求教，才符合頂級神眷者的人設嗎？
“天沒有亮，還很冷，只有你自己看到天亮了，你也不怕冷……我可是個老人家，難得今天輪休，不用主持教堂晨禱，多睡一會都不行？”米勒神父一邊嘮叨，一邊從起居室的水缸里舀水洗漱。
看見老牧師用冷水洗臉，被凍得直哆嗦，維克多的心緒漸漸沉靜，暗金雙眸褪去神異，恢復成最初的黝黑。米勒說得沒錯，即便身處黑暗，他的昏暗視覺也能看清環(huán)境；哪怕閉著眼睛，依然可以感知周圍，乃至十幾公里以外的情景。超凡感知帶來非凡的視角，并影響思考方式，維克多幾乎遺忘自己做為凡人時的種種感受，也太久沒有從凡人領主的角度去看待問題。
站在世界泛意識的角度，長生種和短生種；智慧種和野獸、昆蟲、植物之間并無高低貴賤之分，也沒有強大與弱小的標簽，每種生命形式都有其存在的意義，不同的視角代表造物主對法則的不同詮釋，這才叫真正的全知。
維克多無法像昆蟲那樣感知物質(zhì)、能量、空間和時間的變化，事實上人們眼中的世界都不盡相同，思考問題的方式也不一樣。
每個人看到的東西既是真實，也是偏見。這就是人與神的差別，造物主之下皆為凡物，光輝之主也不例外。
維克多不可能逆轉生命形態(tài)，再以普通人的視角看待事物，思考問題。同樣的道理，米勒神父并非光輝之主，他“看到”的未來只是他能看見的真實，以及偏見。
古代煉金師留下的信息未必準確，維克多原本是想找米勒神父求證幾件事情，那枚控制煉金蟻后的元素符文水晶是不是真的？它現(xiàn)在的位置在哪？貝爾蒂娜能不能解開元素符文水晶的底層架構？
如果米勒神父可以預知這些細節(jié)，那他豈非全知全能？
現(xiàn)在看來，似乎問了也是白問，維克多沉吟稍許，試探問道：“你知道深淵惡魔嗎？”
“深淵惡魔？哼，連小孩子都知道。”米勒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轉過身，神情不屑地說道。
“呃，不是傳說故事里的那種惡魔……”維克多想了想，說道：“我問的是真正的深淵惡魔……你聽說過混沌巨蛇嗎？”
“如果是真正的深淵惡魔……那肯定沒有，這個世界只能有怪物存在，不會有惡魔或別的什么東西。”米勒用毛巾擦干雙手，走到床邊坐下，一張老臉堆出高深莫測的笑容，反問道：“你說說看，你對混沌巨蛇了解多少？”
維克多對混沌巨蛇了解僅限于伊索克斯單方面的描述，創(chuàng)世巨猿疑似是祂和光明鳥的產(chǎn)物，混沌和光明至少是與泰隆瑞爾平級的造物主。這就可以解釋某些遠古巨獸為什么能夠反抗泰隆瑞爾的意志，成為神族或魔君。因為祂們身上有混沌巨蛇和光明鳥的意志烙印，能夠進入這兩位大能各自開辟的世界。
缺乏佐證的記憶和猜測都作不得準，維克多找米勒神父就是想從他這里補充一些信息，但他怎么看都覺得老牧師正在套自己的話。
維克多推演的世界拼圖有嚴密的邏輯結構，就算他愿意告訴米勒，沒有幾天加幾夜的時間恐怕也說不清楚。
“我只知道混沌巨蛇這個名字……你呢，你對祂有多少了解？”維克多干咳一聲，繼續(xù)追問道。
米勒搖了搖頭，直言道：“無論你信不信，我今天都是第一次聽到‘混沌巨蛇’的名字。至于深淵惡魔……”他頓了頓，反問道：“你能告訴我，深淵在哪嗎？”
維克多頓時語塞，他連深淵是什么都沒弄明白，又怎么會知道深淵的位置？
“……如果深淵不在這個世上，它就不在過去，不在現(xiàn)在，不在未來，于我們沒有任何影響……如果有深淵惡魔，你又能看見，便能理解它們只是世界上的某種怪物，對嗎？”米勒神父意味深長地說道。
惡魔進入泰隆世界必然要遵從世界法則，以四大元素構成靈魂和形體，同世界上的其他生命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在人類眼中可以把它們歸入怪物的范疇。
人類國度面對的怪物還少嗎？
維克多明白這個道理，微微點頭，卻不甘心地問道：“你對惡魔和邪神一點也不好奇？”
“當然好奇……那也只是神話故事，聽一聽就算了，聽不到也沒關系。說實話，我對你口中的惡魔和邪神一無所知，我看見的是我所能看見的，你知道的是你可以理解的。”神眷者如此回答。
末了，他又不補充了一句：“孩子，我并非不愿意，而是無法讓你理解大預言術的種種預見……你和我之間關于惡魔、邪神的交流毫無必要。”
維克多在內(nèi)心里認同米勒的說法，他不再糾纏交流信息的事情，點點頭轉而說道：“好吧……我們不談神話故事，但我遇到了大麻煩。我收到消息，那些蟻人的數(shù)量超出我們的預估，而且擅長挖洞。”
“會挖洞？光輝在上，這可真是個糟糕的消息。”米勒明顯楞了一下，愁眉苦臉地問道：“你有什么辦法嗎？”
老牧師驚訝糾結的神情不似作偽，他的心跳頻率、血液流速、呼吸節(jié)奏等細微的生理變化瞞不過維克多的感知。
驚詫，但不慌張，反而好奇我的對策……他不知道蟻人會挖洞，是因為蟻人根本沒能進犯人馬丘陵，所以他不需要預見到蟻人有什么本領，有多少數(shù)量，說明我的決定和他的預言相吻合……維克多迅速做出判斷，并對自己接下來的遠征突襲行動更加有把握。
不過，維克多沒準備輕松放過米勒神父，這老頭可是一位圣靈牧師，萬里奔襲蟻人老巢的計劃怎能沒有他的參與？
“我手里有特里戈瓦爾家族先祖遺留的筆記，那位圣騎士不僅標注了亞述帝國大概的位置，還聲稱亞述人的邪神祭壇擁有對抗蟻人的力量。我打算挑選一批人手，親自帶隊去無盡之森的亞述遺址偵查蟻人。如果有機會，我會在無盡之森徹底解決蟻人隱患。”說完，維克多目光灼灼地盯著米勒神父皺紋深重的臉龐。
“我第一個邀請的對象就是閣下！”
“嗯……什么？邀請我？！”米勒再也坐不住了，從床邊跳起來，指著自己的鼻子，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我可是位老人……”
“你還是一位牧師，更是蘭德爾伯爵領的駐守神父。”維克多淡定地說道：“駐守神父的職責，不用我來提醒你吧？我是伯爵領的領主，遇到事情應當同駐守神父商量。我們對這片領地，以及領地內(nèi)的民眾負有同等責任。”
“這個……我只是個二級牧師。”米勒面現(xiàn)苦色，低聲下氣地說道：“以殿下的尊貴，向教會申請一隊高階神職者協(xié)助應該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是的。”維克多點點頭，道：“別說一隊高階神職者，就算我要求教會點燃紅煙烽火，召集光輝騎士團和諸王國大軍幫助人馬丘陵抵御蟻災也沒有問題。如果有必要，我一定會這么做。所以我根本不需要擔心蟻人大軍，我擔心的是我的蘭德爾領，我的人馬丘陵，我苦心經(jīng)營的家園毀于這場戰(zhàn)爭。”
“我可以先嘗試運用我自己的力量去消弭這場災難，我愿意冒險去無盡之森尋找蟻人弱點，我更有信心安全地回來……可是，其他人怎么辦？貝爾蒂娜和伊莫森，還有我的侍從騎士，他們能活著回來嗎？”
“我的隊伍需要一位隨行牧師，他還得保守我的秘密……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了。”
米勒的嘴角抽搐了下，重新坐下，搖頭苦笑道：“我不止是蘭德爾領的駐守神父……你有你的事情，我也有我的事情，實際上，我已經(jīng)竭盡所能了。”
“你說的是卡里古拉嗎？我會帶他去。”維克多微微抬起下巴，堅持說道：“可如果你不肯去，我也不去了。你現(xiàn)在就可以通報教會，要求他們點燃紅煙烽火。”
“……你這家伙，吃定我了嗎？”米勒楸著胡須，感到格外為難。
命運的偏移會讓未來滑下不可測的一面，金眼伯爵算準了這一點，不怕他不屈服。可如果自己答應對方的要求，命運之力同樣會發(fā)生變化。米勒想了又想，狠狠地瞪了維克多，終于做出決斷，沉吟說道：
“權勢有時候也挺管用的……我手下正好有位高階牧師，我命令他陪你們走一趟。”
“你指的是戴恩？”維克多遲疑片刻，搖頭說道：“他現(xiàn)在深得克萊門特教宗青睞……”
“我知道，你需要他保守秘密。”米勒神父出言打斷維克多，呵呵笑道：“蘭德爾殿下讓戴恩牧師保守秘密也有困難？”
維克多沉默了一會，緩緩點頭道：“是很困難。”
克萊門特教宗能放心地把戴恩安插在米勒神父的身邊，他算是教宗一脈的核心成員。戴恩想要的東西，依賴克萊門特比倒向蘭德爾殿下更容易得到。維克多也做不出來過河拆橋，殺人滅口的事情。
在這個世界，頂尖的超凡強者堅守自身的原則具有現(xiàn)實意義，維克多與世界本源存在特殊聯(lián)系，他若是濫力量與權勢，放縱自我，為所欲為，很容易被世界本源侵染了靈魂，徹底蛻變?yōu)樘柧`，從而喚醒血脈中的遠古記憶，他就不在是自己，心靈主宰的道路也將徹底終結。
米勒神父的眼中流露出贊賞之色，頷首道：“堅守自我的意志才不會迷失自我，這一點對你很重要。”
“是，你以前教導過我，我一直銘記于心。”維克多向米勒神父點頭致意，微笑說道：“戴恩是我的朋友，雖然我常常利用他，但這么大的事情，他肯定要向培羅主教匯報。”
米勒怔了怔，搖頭道：“利用朋友……你也能說得這么理直氣壯？”
“戴恩能被蘭德爾殿下利用不僅是榮耀，也有好處，更證明他的地位夠資格做我的朋友。否則，我怎么可能會有朋友？”維克多笑容淡淡地說道：“你看西爾維婭就沒有朋友……除了我，你似乎也沒什么朋友。”
米勒悻悻點頭，說道：“戴恩那個家伙，其實我不太喜歡他，為了你這個小朋友，我可以幫他一次。”
維克多怦然心動，他一直想在教會高層培養(yǎng)一個代理人，但這種事情又談何容易？
教會體量龐大，自成體系，內(nèi)部勢力盤根錯節(jié)，以怒風劍圣的權勢想插手教會內(nèi)部的權力更迭，也會碰得頭破血流。雖說傷不到維克多自身，他推出代理人必死無疑，也就難怪戴恩更加依賴教宗冕下。
戴恩保守維克多的秘密，他們必須有共同的利益才行。他現(xiàn)在只從蘭德爾殿下的身上借勢，克萊門特或教會的其他首腦想動一動戴恩牧師都要謹慎行事。不過，米勒神父既然開口了，戴恩根本沒有掙扎的余地，稀里糊涂地就會掉進漩渦。他的聲勢終究是太弱了，何況神眷者還是他的頂頭上司。
“你準備怎么做？”維克多追問道。
“我寫一封手令，讓戴恩配合你。你到時候把戴恩騙過去，把手令給他看，逼他一塊行動就行了。”
“這……這也太簡單了吧？”維克多不滿地撇了撇嘴，說道。
米勒睨了他一眼，說道：“戴恩的選擇和付出，決定了吾主是否青睞于他。將來，他能走到什么位置，還要看他自己。這次隨你遠征，是他改變命運的開始……他原本一點機會都沒有，我起初都不看好他。”
說著，老牧師起身走到壁櫥面前，拉開抽屜，從里面取出一塊閃耀白金光澤的圣力水晶，遞給維克多，并說道：“神職者，尤其是牧師一旦遠離教堂的時間越長，他的圣力就越弱，哪怕深度冥想也難以補充，最后會變成普通人。所以，神職者在野外作戰(zhàn)總是隨身攜帶圣力水晶，補充圣力損耗。”
“這枚圣力水晶是我從吾主那里汲取的力量，牧師攜帶它就可以施展6級神術，也無需從圣力池補充圣力。我沒準備把它留給戴恩，是應你的要求，才便宜他的。”
“真是個好東西。”維克多小心翼翼地接過圣力水晶，揣進自己的兜里。
米勒忍不住說道：“這圣力水晶只對牧師有用，你別私藏了。”
“不會，不會……”維克多趕緊搖了搖頭，又問道：“你原本打算把這枚圣力水晶留給誰？”
“我還沒想好……這不關你的事。”米勒嚷嚷道。
“現(xiàn)在它關我的事了。”維克多搓了搓手，笑嘻嘻地說道：“你有什么好東西給我嗎？”
米勒冷冷地哼了一聲，說道：“你別高興地太早，圣力水晶不是白給你的……先有耕耘才有收獲，先有付出才有回報，你拿了我的圣水晶就得為此付出代價，否則你的運氣用光了，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維克多悚然一驚，皺起細長筆直的眉毛，問道：“你想要什么？”
米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要你把最好的源血秘法傳授給戴恩。”
“源血秘法……教會花點時間，總會從人馬丘陵偷到的。”維克多頓時心生疑竇，追問道：“你確定只要源血秘法？”
“我說的是最好的源血秘法……你每次改良源血秘法，都要傳授給戴恩。如果他在這次行動中隕落，你要一直把最好的源血秘法傳授給我指定的人。”米勒神父盯著維克多的眼睛，沉聲說道。
源血秘法是訓練心靈戰(zhàn)士的基礎，它的主要功能是全面提升修煉者的身體素質(zhì)，具有普及性。扈從訓練營會向學員傳授二級源血秘法，想保密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教會偷到的秘法和戴恩主動向教會提交的，意義和影響完全不同。
維克多想了想，點頭應允道：“好，我答應你。不過……”
“不過什么不過？！”米勒吹胡子瞪眼說道：“我沒有東西給你了，除非你愿意付出更大的代價。”
維克多摩挲中指上的神術戒指，聳了聳肩膀，不無遺憾地說道：“那還是算了吧。”
米勒神父面色稍霽，叮囑道：“維克多，我已經(jīng)盡力了，現(xiàn)在只能給你一個忠告，把那枚紫金幣帶在身上，別弄丟了。”
維克多心中一動，點點頭，神情鄭重地說道：“我會的……閣下，還有什么建議嗎？”
米勒神父沉默了兩秒，嘆了口氣，說道：“照顧好貝爾，這是我所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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