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時間尚早僅是正午時分,和人的武士們卻都將裝有行李的木箱從馱牛的身上卸了下來,在竹林當中找了片較為平坦的空地,儼然一副打算就這樣開始扎營的模樣。
“往前的路是山道,狹小難行而且有土匪。半日無法走完,若是在那邊過夜,我們之中多半會有不少人被擄去或是割了喉嚨。”提著一些炊具走過來這邊借亨利之手交予夷人的鳴海開口如是解釋道。盡管所說的東西著實危險十分,但他語調(diào)平淡似乎這并不算是什么大事。
“我們現(xiàn)在扎營,今日傍晚休息到凌晨,啟明星升起就出發(fā)。之后一刻不停地走的話,便可在明日傍晚穿過這片山地。”他給出的解答符合常理,因而聽講的博士小姐也就點了點頭,之后又返回到了亨利他們這邊,在轉(zhuǎn)述過后又由璐璐轉(zhuǎn)達給那些夷族人。
兩方人馬之間僵硬的氣氛哪怕被雙方各自的領(lǐng)袖人物暫時壓下去了,卻也并未就此消失。鳴海與特木倫都同意雙方暫時保持距離才是較為妥當?shù)姆椒ā_@使得消息的傳達只好以一個人一個人傳過去的方式進行,雖然看起來有些蠢,但確實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比較麻煩的就是成為了中間人的亨利他們一行得負責左右跑走。
嚴格來說在場的有三方勢力:彌次郎與鳴海那邊的是和人武士貴族,而特木倫則率領(lǐng)著逃難的夷人部族。余下的亨利他們這些遠道而來的,以及和人卻不屬于青田家的博士小姐、花魁,還有璐璐這個雖然是夷族人但卻并不是特木倫部族成員的,算是第三方。
彼此之間雖然目前利害一致,但考慮到是傳教士們挖墻腳的行為引發(fā)了新京對于少數(shù)民族和外國人的敵視進而導致了夷人的遭遇,而和人又是動手進行迫害的一方,夷族人顯然與雙方都不可能是真的交好。而哪怕?lián)Q剩下的兩方,作為外來的不速之客,彌次郎對亨利一行也是沒有太多好感的。所以這真要理清三方人馬誰和誰有矛盾,非要說的話只怕全都有,只是目前還維持在合作狀態(tài)。
這個團隊三方成員的關(guān)系是不平等的。以長途結(jié)伴旅行而言,這是一種最不健康的狀態(tài)。
這是連咖萊瓦那種愣頭青都懂得的道理,當初為了證明自己有價值與亨利和米拉一同旅行,他總是想方設(shè)法找活干。而有過不少作為傭兵的經(jīng)驗,也與很多人合作過的我們的賢者先生與洛安少女,更是不可能不懂這種道理。
一個良好的團隊總是有著合理的人員工作分配,斥候有斥候的工作領(lǐng)導有領(lǐng)導的工作后勤有后勤的工作。各司其職不光能令隊伍運轉(zhuǎn)高效,不至于因不合理的工作分配導致戰(zhàn)斗人員過于疲勞失去戰(zhàn)斗力之類的,也有助于維持團隊成員良好的心態(tài)。
打個比方,傭兵不會要求金主拿起劍一起戰(zhàn)斗。因為對方付出了金錢,而他們就付出勞力。
而眼下這一支百人大隊處于的所謂極不健康的狀態(tài),指的就是所有任務(wù)其實都落在了同一批人武士們的身上。
夷人沒有多少戰(zhàn)斗力,雖然也有一些青壯年,但婦孺更多,自衛(wèi)都十分堪憂。而亨利與米拉雖然有一些戰(zhàn)斗能力,卻僅有兩人,咖萊瓦勉強算半個,璐璐、綾和櫻加起來也能算半個,這自然是無法與三十余人全副武裝還帶有馬匹的和人武士相比。
所以護衛(wèi)的任務(wù),是武士們擔當。
再者,博士小姐是新京人,離這里遠得很加上學者特性她注定更多時候閉門不出。花魁雖說是沼澤村的人,待在自己的安樂窩的時間也有點長這兩位是家里蹲組合。而我們的賢者先生一行出身里加爾,夷人們也是盡量與和人不來往的作風,自然也是討論范圍以外的存在。
換而言之,向?qū)У墓ぷ鳎彩乔嗵锛业奈涫總儞敗?br />
護衛(wèi)、向?qū)В加伤麄儞危酥饩瓦B吃的穿的一路上用的也都是城主青田提供。
亨利他們這些異邦人還有夷族人的男女老少所需要做的,就是在武士們的護衛(wèi)之下跟著他們走,然后吃的東西還是他們提供。
什么活都是高貴的武士老爺干,而他們這些南蠻異邦人這些北方的蠻夷獵戶,卻反倒是吃白飯的。
這種情況怎么想都不太對勁。
所以足輕們會反應(yīng)激烈也在預(yù)料之中,雖然不過半天的行進這場沖突更多是因為不同文化背景的緣故。但倘若旅程持續(xù)下去,亨利等人與夷族人不找到些什么事情來證明自己的價值,武士們必然會因心里不平衡而產(chǎn)生越來越大的不滿。
盡管和人的文化極盡克制所以他們不會輕易把這種情緒表現(xiàn)出來。但哪怕不考慮到危急情況的相互配合,僅僅只是從這段結(jié)伴而行的旅途本身的體驗出發(fā),不激化矛盾,想辦法化解不滿也是比起賭氣更應(yīng)該做的事情。
從個人的角度來看,別人給你冷臉那么確實也不必忍氣吞聲。但專家之所以是專家,就在于他們能夠公私分明。哪怕在私人情感方面上合不來,為了團隊整體的利益考量,也要拿出專業(yè)精神,克服個人層面的矛盾,達成高效的合作,共贏。
這一點也是賢者之前會忍耐拉曼學者一行的無理取鬧,最終又選擇分道揚鑣的原因。倘若只是個人的無理取鬧那么他們作為專業(yè)的冒險者,專業(yè)的掛牌傭兵,有必要拿出應(yīng)有的素養(yǎng)來對待護衛(wèi)的工作,忍耐這種行為。但那位學者導師洛蘭是打著別的歪心思的,這份歪心思會有把他們卷入到旋渦之中的風險,賢者判斷出了這一點,才選擇了切斷聯(lián)系。
只是哪怕是他亨利梅爾也終究是沒有辦法預(yù)知未來。
洛蘭只不過是“打算”把他們卷進去,但把他甩在了身后想避開這份麻煩的一行人,卻又一頭撞上了叛軍與怪物,還被幾千人的武士追殺。相比起來,也許被甩在身后的洛蘭等人反而找到了艘小船之類的,平安無事地抵達了大城市也說不定。
該來的東西終究會來,不論怎樣試圖規(guī)避。
就好像里加爾古典時代的關(guān)于“避雨的人”的寓言一樣,你以為你只要等到現(xiàn)在避雨的這棵樹濕透了換一棵即可,但這場雨的波及范圍遠比你所想的更大。
人的眼界是有限的,哪怕我們的賢者先生所生存過的漫長歲月給予了他遠比普通人更多的知識,以及看待問題時更加遼闊的眼光與時間尺度,他所能做的,也不過是依賴目前所知的東西選出可能性最大的一項罷了。
亨利無法憑空捏造出未知的東西,也無法保證自己所預(yù)見的事物就每一次都肯定是絕對正確的。
不論如何,像是命運作弄一般,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身處旋渦之中了。
話歸原處,在一部分足輕將營地設(shè)立起來的同時,早前便進行準備的午飯也已經(jīng)開始冒出陣陣熱氣,快要能吃了。
彌次郎所率領(lǐng)的武士當中地位較高的僅有鳴海和其它兩名,這三人都穿著華麗的甲胄。就像里加爾的富有騎士一般,鳴海作為高級武士顯然不止一套盔甲。之前在宅邸內(nèi)部站崗所穿的那種輕型折疊盔甲他此時并未使用,一身海藍與墨綠配色的甲胄鮮亮又華貴,外頭還套著一件精致的無袖背心,作用類似里加爾騎士們會披的罩袍,在起到保護甲胄不被環(huán)境中的濕氣侵蝕同時,上面刺繡或者浸染出來的家紋也是一種身份證明。
這種衣物僅有上級武士可以使用,余下的那些同樣騎馬的武士盡管甲胄也十分精致,但在顏色和做工上就可以看出來明顯要稍遜幾分。
青田所挑選出來的這些武士都是十分忠誠的,因為人數(shù)不能過多的緣故有時候足輕忙不過來騎馬武士也得抽調(diào)人手前去幫忙。因此這其中除了十幾位老練的武士以外還有一些年輕人,他們大多是剛從侍從階層升上來的天資優(yōu)越者。月之國的武士階層也有類似里加爾騎士侍從的習俗,年輕的武士會跟在長輩身邊負責抬盔甲與武器隨行,直到自身滿足條件才可獲得自己的馬匹成為正式的武士。
當然,盡管他們在侍從階段也是以步行作戰(zhàn)為主,但這種年青武士卻并非足輕那樣的底層人物。他們同樣出身自較高的貴族階級,只不過資歷尚淺所以只能步戰(zhàn)。
足輕一輩子都是足輕,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
總而言之,一樣掛在馱牛身上的大型鍛造黑鐵鍋之中被加入了從附近小溪取來的水之后,武士們放入了自己午飯的主要構(gòu)成部分粳米。
盡管里加爾也有稻米存在,但在月之國,這才是大部分和人真正的主食。
彎彎曲曲的永川河及其支流體系提供了水稻種植的完美環(huán)境,而得益于青知鎮(zhèn)的富有以及水上運輸?shù)谋憷呐虑嘀旧聿⒉怀霎a(chǎn)水稻,這里的人卻也可以較常吃到米飯。
貧窮的人自然多數(shù)還是以北部可以自行開墾種植的薯類為食,但吃慣了稻米的武士們既然要出行,攜帶的口糧也肯定會是處理好的米粒。
因為野外環(huán)境生火不易,又加上爐灶效率不如專門砌的磚爐緣由,為了使得大鍋的午飯快些熟成,他們不惜增加輜重也帶上了舂米用的石臼。將米粒撒入其中搗碎,之后加入到大鍋之中煮,待到湯水變稀米粒開始熟成膨脹,則加入一些曬干的調(diào)味香料,以及些許的鹽。
如此處理好的碎米粥再配上用小陶罐裝著的腌制蘿卜干,就組成了武士們簡樸的中餐。
“”自昨夜的宴會就一直憋著的話,米拉終于還是沒忍住說出了口:
“月之國的東西我吃不慣。”
“為什么他們都那么喜歡吃清淡的啊!”
習慣了里加爾的咸肉烤肉奶酪香腸,從和人武士以及夷人那兒都蹭了飯,但都一樣嘗起來口味清淡。
一向樂觀的我們白發(fā)女孩。
終于也忍不住開始對未來有所擔憂。
“要是這一整段時間都是吃這樣的東西,我大概。”
她轉(zhuǎn)過頭看著旁邊大快朵頤的璐璐以及怕熱所以一口一口吹著氣的博士小姐,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
“會死的。”
“才不會。”賢者聳了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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