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棟，今年三十歲，河北人，七年前入伍。入伍之前，家中尚有幾畝田地，維持三代人的溫飽，梁棟年少之時，甚至還讀過兩年私塾，識得一些文字。然而，七年前的夏天，家鄉(xiāng)先是水災，后是瘟疫，梁棟父母死于災荒，妻女也疫于逃荒的路上，他之后流落到京城附近，在官府安排流民的過程中，被招入禁軍，后來經過訓練，成為一名斥候。
這次被招入這個軍事特務培訓班，卻是因為自己識些文字。當然，他對這個培訓班沒有什么概念，甚至連“特務”兩字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在他的意識里，這不過是換個地方當兵，換個地方賺取糧餉，填飽肚子而已。
不過，情況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培訓班的第一天，樞密使童貫親自到場，這著實讓他們吃驚。這位傳中長胡子的太監(jiān)，似乎很器重他們，訓示中，稱他們是朝庭的人才，好好培訓學得領，將來要去西夏、遼國之地建功立業(yè)、封妻蔭子
梁棟對此沒什么高興，也沒什么不高興，周圍的人倒是有些在皺眉頭，畢竟大家多是沒上過戰(zhàn)場的，聽到要去那西夏、遼國之地，心下難免惴惴不安。好在童貫也許下了進階加餉的承諾，大家總算有了些希望，也就不再那么糾結。
然后是樞密副使、自稱班主任的楊大人宣布班規(guī)。
所有學員不準外出、不準與外面聯系，上課出操不準遲到、不準交頭接耳，按時吃飯睡覺、不準飲酒熬夜
班規(guī)林林總總的共五十余條，可謂苛刻森嚴；違規(guī)之后，相應的懲罰措施，也令人生畏。不過這些東西軍中各營也有相似的，聽起來雖然可怖，實際上卻沒有多少真正執(zhí)行的，大家聽后并非多么上心。
再然后便是正式開班的第一天早上，梁棟至今記憶猶新。
那日清晨，卯時二刻，象征起床的奇怪哨聲響起。按班規(guī)，聽到哨聲須得半柱香的時間內，趕到校場集結，遲到者鞭笞五十。這樣的規(guī)定，以前自己的營中均有，只是一柱香這個時間太抽象，很少有將領會真的點上香去計時，非但不會，而且情況往往是，士兵們拖拖拉拉地趕到校場，抱著兵器迷糊好一會，自己的將領才姍姍來遲。
于是，聽到哨聲，學員便象往常一樣，躺著再迷糊一會，然后慢條斯理的穿衣、洗臉，之后三三兩兩的漫步到校場。梁棟在班中年紀最大，經歷的事情最多，當時也曾猶豫第一天出操，當官的會不會燒上一把火來立威，自己還喊了幾嗓子，提醒大家動作快點，莫要觸了霉頭。然而，慣性的力量實在太大，眾人自覺已經比平時快上許多，可趕到校場之時，香爐里的一柱香已經快燃盡。班主任楊大人、槍棒教官林沖，站在香爐之前，面帶寒霜。
這日清晨剩下的事情只有一件：接受鞭笞。眾人脫光膀子，那林教頭親自執(zhí)行，下手特狠，一點余地都不留。五十鞭子不致命，甚至也傷不了筋骨，但是疼，鉆心地疼。眾人有三四天的時間，睡覺只能趴著，坐時只能挺著，背部碰不得一點東西。
作為附加懲罰，那日的早飯被取消。眾人回到宿舍之后，相互擦些棒瘡藥，心下或后悔自己不看情勢或腹誹楊帆行事乖張。之后，便餓著肚子到了北面的教室上課。
若是不挨這頓鞭子，梁棟定要嘲笑這楊大人要把他們當作孩童來教了：教室的格局一如自己時候的私塾學堂，自己是要學的是如何成為一名好的斥候，又不是要考狀元，坐在這學堂里便能學到？這些書生就是會搞名堂，只會搞名堂。
辰時四刻，第一堂課開始，按照貼在墻上的那張課程表的法，這堂課叫思想政治課，主講人正是那楊大人。
什么叫思想政治，大家都不明白。其實非但他們不明白，童貫等人也不明白，楊帆的解釋很簡單，就是通過這種政治課，讓學員樹立效忠朝庭、效忠皇上的思想。當然，在童貫等人看來，這是理所當然的，根不用專門設置課程，不過反過來，課程的目的楊帆既然講出來，這課他們就不會也不敢反對了。
宋朝的軍人真的不需要這種思想政治課？楊帆不以為然，在他的印象里，宋軍是最沒信仰的軍隊。別的不，單就《水滸傳》中，梁山上那些朝庭幫，哪個不是被擒后，宋江一陣糖衣炮彈，他們便扔了節(jié)操，入伙為寇？
踏著叮叮的鈴鐺聲，楊帆跨入教室。眾人不由自主的起立，楊帆壓壓手，示意大家坐下。眾人互望一眼，見楊帆不坐，自然也不敢落座。楊帆笑笑，坐下來，再壓壓手，眾人方才心翼翼的坐下。
“大家也許不明白什么叫思想政治。”楊帆等眾人坐好，卻又站起來講道，“其實很簡單，就是同大家聊聊天，讓大家真心話，然后咱們共同討論一些問題，達成共識。另外，咱們既然是軍人，那么就回顧回顧以往的戰(zhàn)爭，思考一下，戰(zhàn)爭的質是什么，戰(zhàn)爭之中，朝庭該做什么，我們該干什么，怎么才能贏得戰(zhàn)爭。”
楊帆走下講臺，踱到他們中間繼續(xù)道：“當然，現在聽來這些可能有些抽象，不過相信大家以后會慢慢明白。今天咱們便開始第一個話題——你們?yōu)槭裁串敱縿偛帕耍蹅兙褪橇牧奶欤嫘脑挘蠹也槐赜惺裁搭檻]，心里怎樣想的，出來便是。”
眾人面面相覷，其實他們心里，答案第一時間便蹦出腦海，只是出來會不會又要挨鞭子？
沉默，沒有人開口。
楊帆笑了笑，道：每個人都要，從右邊這排開始，還是剛才的，真心話，想到什么就什么，不要有過多的思考——鄭巖，你先。”
坐在右排第一列的鄭巖，苦著臉站起來，答道：“稟報大人，的當兵是為了為了活命。”完便低下頭，一副引頸就戮的模樣。
“流民入伍的？”楊帆問道。
“是！”
楊帆點點頭：“好！坐下，就這樣，大家實話實便是。曾勇，你來！”
“回大人，的是為了吃口飽飯。”
“的是為了有餉銀可領。”
“的是為了”
眾人放下心來，挨個回答著問題，答案基相似，無非是為了吃飽、活命、發(fā)餉、殺敵，偶有個別硬著頭皮回答為了建功立業(yè)的，估計連他自己也不相信——建功立業(yè)這種高大上的理想，不是他們這些兵可想的。不過楊帆對每個回答，都點頭贊許，看不出有不滿的意思。
半刻鐘，大家輪流回答完這個問題。楊帆回到講臺，坐到桌旁，道：“大家回答的都不錯，基出了自己的心里話。我總結了一下，大家當兵的目的，首先是為了吃飯活命，這個沒什么錯，餓死了就什么都干不了的，吃飯活命是大家最基的要求。可是，我想問問眾位，大家現在能不能吃飽，能不能活命？”
眾人點點頭。
“那如果現在，眾位還把吃飯活命作為當兵的目的，那就不對了，想象一下，如果這是目的的話，如若在戰(zhàn)場上，面對強敵的沖殺，眾位是不是要逃跑活命了？”
眾人又使勁的搖搖頭，監(jiān)敵退縮，是殺頭大罪，這個問題即便有想法，任誰也是不會承認的。況且，大宋承平已久，京城附近禁軍鮮有戰(zhàn)事，臨敵之時會如何，大家也沒有多少概念，估計他們也不準真到了戰(zhàn)場沖殺的哪一刻，自己會做出什么樣的事來。
“對！大家應該有新的追求。”楊帆繼續(xù)道，“比如，攢些餉銀，討個婆娘，生幾個娃。”
眾人放松下來，有的咧嘴笑了一笑。
“然后，那幾個娃依然依然吃不飽、穿不暖，長大了再像你們一樣，為了活命混口飯吃，進這軍營中來”
眾人的心再次沉下來，這可不就是他們的命運么。
見眾人神色有些黯然，楊帆一拍桌子，站起道：“大丈夫處世，不能立功建業(yè)，不幾與草木同腐乎？眾位就甘心這么渾渾噩噩的過一輩子？”
眾人低頭沉思。沒有人愿意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他們只是找不到出路罷了！
“現下朝庭給眾位提供了一個立功建業(yè)機會，爾等可愿把握？”
“人愿意！請大人栽培。”稍微沉默片刻，梁棟起身離座，單膝跪拜道。
“的愿意”
“人也愿意。”
楊帆拋出去的這個大餅，看來起了效果，眾人的情緒被調動起來，紛紛表態(tài)請愿。
“好！大家都是好樣的！”楊帆示意大家坐好，繼續(xù)道：“有個著名的將軍曾經過，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大家現在只是普通的士兵，可只要學好領、樹立信心，將來未必就不是將軍。嗯，大家聽過安利么——哦，呸！大家聽過韓信么”
北風習習地吹進教室，微涼。梁棟扯一扯胸前的衣襟，涼風撫過，身上頓時舒爽不少——天其實涼快得很，只是血有點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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