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哪有個讀書人的樣子！”
“那你該是什么樣子，秦老爺可是咱們懷仁縣二十年來的第一個舉人！”
路邊有這樣的對答，當街下馬的秦川先是摟住朱達，然后又把周青云摟住，當街痛哭失聲，顯得很不體面。
雖有人理解大難重逢的驚喜，可也有人不習慣這樣的感情外露，加上對新舉人難免會有幾分嫉妒，風涼話就出來了。
不過風涼話其實也沒錯，秦川是讀書人，但當年和楊家搭伙經(jīng)營私鹽生意，沾染不少江湖市井的做派，不是那么講究規(guī)矩氣度，所謂斯文風度的確差些，但這等風格更被人稱為灑脫。
鑼鼓班子已經(jīng)趕到，得到允許之后立刻敲打起來，這段街面上立刻被弄得喜氣洋洋，這等看似湊趣實際上不合時宜的響動，將朱達三人從失控的情緒中拽了出來。
秦川右手抓著朱達，左手抓著周青云，眼淚未干，臉上是笑意，朗聲道：“回家，去看琴琴，這段時間苦了我家女兒，她是不是在鬧脾氣，就你們倆來人接。”
完這話秦舉人瞇了下眼睛，他當然看得到朱達、周青云和那一干隨從都是副武裝，迎接自己斷沒有這般劍拔弩張的準備。
“怎么回事？”秦川激動的情緒已經(jīng)收束了不少，淡然問道。
“義父，我們從衙門里出來。”
“從衙門里出來，帶著刀弓去官府？”
雖然眾人環(huán)繞，可朱達毫不在意，就在街上一五一十的了，扈從秦川回來的那些精壯漢子有人想要向前湊，被秦舉人瞥了眼才訕訕停住。
隨著朱達的述，秦川臉色來冷，等這邊完，秦川哼了一聲，掃了兩側(cè)人群幾眼道：“人若落難，什么牛鬼蛇神都蹦出來了，先去縣衙。”
完這句，秦川背著手向前走去，朱達和周青云對視了眼連忙跟上，秦舉人向前走了幾步，回頭又是道：“你們倆跟著，其他人回住處去，城內(nèi)有住處嗎？”
“有的”朱達才話，精壯騎士為首的那位就上前一步道：“秦爺，要不要兄弟們跟著”
話沒完就被打斷，秦川道：“不必，區(qū)區(qū)一個縣令，他能如何。”
朱達眨了眨眼睛，不知作何反應(yīng)，雖在他心里，知縣也算不得什么，可明出來是另外一回事，七品文官百里侯的前面怎么也加不得“區(qū)區(qū)”二字。
倒是那詢問的精壯漢子沒有詫異，只是笑著道：“秦爺?shù)檬牵堑膫兙拖热サ戎恕！?br />
朱達對家丁們招呼了聲，讓他們帶著這十幾位騎士先回去，家丁們答應(yīng)了后立刻離開，這等令行禁止的作風讓騎士們頗為驚訝，連帶又多看了朱達幾眼。
“回去別歇著，把人盯緊了，還未必是自己人。”當王井經(jīng)過朱達身邊的時候，朱達叮囑了兩句，王井目不斜視好像沒有聽見，卻不住的點頭。
等家丁和騎士們離開回轉(zhuǎn)，街面上的氣氛才輕松起來，鑼鼓喧天，懷仁縣體面人物和自認為體面的都向前湊著恭賀，順便邀請秦川去家里做客，還有心急的已經(jīng)開始自家的女兒和妹子，有人是為秦舉人續(xù)弦，還有人做妾也無妨，甚至還有房里卻伺候的，伺候就好。
這些殷勤討好已經(jīng)讓朱達和周青云愕然，再向前走幾步，還有人直接跪下，求著投獻田產(chǎn)，還要賣身為奴的，如此等等，讓朱達對舉人身份的貴重有了清晰認識。
“諸位父老的好意秦某心領(lǐng)了，今日還有事要辦，等在城內(nèi)安頓下來，還要一一登門拜訪，多多交結(jié)，多謝多謝”秦川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對每一個上前的人都客氣相對，跪在地上的也會伸手攙扶。
朱達和周青云就充作護衛(wèi)和廝了，讓道路不至于太擁擠，他們?nèi)齻�人可以一直前進，剛才秦川一直在馬上，又有十幾個騎士拱衛(wèi)，所以才勉強前行，現(xiàn)在大伙快把這條道路擁擠的水泄不通。
再向前走了幾十步，卻冒出不少衙役來，這伙人剛跑出來的時候，朱達和周青云下意識的就要拿兵器，等看到這些人沒拿家什才略微放松。
“各位鄉(xiāng)親父老，前面就是衙門重地，沒事的就先散了。”衙役們吆喝著道，話里客氣，卻是虎著臉，也沒誰不知好歹的繼續(xù)向前湊，到這邊呼啦啦散去一大片，只有三個人跟了上來。
這三人兩位五十余歲，一位四十出頭，都是秀才功名，不過讓官差客氣的不是這秀才功名，而是家里田產(chǎn)和勢力，從士紳就這三位來講，也可見懷仁縣的文風凋敝了。
“劉家還在自高身份，真是看不清局面。”不止一個念叨這話，六代進士那是從前，現(xiàn)在是什么都沒有了，可還端著拎著。
場面剛剛冷清下來片刻，兩側(cè)站滿了討好殷勤的差役，順利向前走了十幾步，就看到衙門方向跑來一幫人，這次朱達和周青云沒有任何緊張和戒備，因為那幫人都是穿著長衫的，一看就是文吏之流。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圓滾滾的老者，若不是這身略寒酸的文吏長衫，看著就好像是富商員外的模樣，這老者因為年紀和身材跑得不快，不過他身后的年輕人都在控制著速度，免得超過這位。
距離不遠，沒多久這些人就到了跟前，這伙文吏停下來的時候都先喘氣擦汗，不少人額頭上是汗水，這等冷天很容易著涼，趕過來的匆忙模樣倒不是做戲，朱達知道底細，壓低聲音道：“義父，他們都是從家里趕過來的，估摸著要在這邊匯合才來拜見您。”
“的懷仁縣戶房經(jīng)承周貴，見過秦老爺，恭喜秦老爺鄉(xiāng)試高中，光宗耀祖。”為首那胖老者深深一揖，言語和態(tài)度都恭敬到了極處。
戶房經(jīng)承周貴，朱達雖然沒見過這人，卻聽旁人不止一次的提過，這位是懷仁縣文吏差役的頂尖人物之二，是和戶房經(jīng)承方銘并列的，把持著縣的錢糧稅賦，手底下徒子徒孫眾多，黑白兩道通吃的大人物。
這樣的人物在剛剛中舉的秦川面前如此恭敬，舉人果然是更高一等，是這個社會的統(tǒng)治階級了。
隨著周貴的作揖拜下，后面的一干文吏都是躬身大禮，前面數(shù)十人齊刷刷矮了半截，能來這邊作揖恭賀的，都要在衙門里有個身份，那種不在編的文吏，還沒有資格在場。
“各位鄉(xiāng)親有心了，日后秦某要在縣內(nèi)長住，少不得要和各位打交道，還請多多關(guān)照。”秦川這話里還是帶著幾分豪強味道，如果是純正讀書人的話，壓根不會這么客氣。
聽到這話，周貴才直起來的腰又彎了下去，諂媚陪笑著道：“關(guān)照二字真是折殺的了，秦老爺直接吩咐就好，的一定盡力辦妥。”
縣舉人未必會出去做多久的官，一定會在縣呆很久，這樣的人物就是縣內(nèi)的天，何況這位秦川不是世事不通的書呆子，當年在鄭家集的時候就是一號人物，這等奢遮豪強又有舉人功名，在懷仁縣內(nèi)當真是橫行，大伙對他來好像螻蟻一般，更何況，先前縣令和方銘打過秦家家產(chǎn)的主意，大伙就更要心翼翼，免得被遷怒報復(fù)。
秦川笑著點點頭，大伙直起身之后就要閃到道路兩旁，這縣舉人往往是縣吏目差役的靠山，地人還是要幫地人的，日后打交道的時候還多，今日見面后，大伙還得琢磨怎么討好攀附。
沒等眾人閃避，卻看到秦秀才拍了下身邊朱達的肩膀，笑著道：“諸位鄉(xiāng)親，這是秦某的兒子朱達，這位是我的侄子周青云，他倆少不更事，還請諸位多多照顧。”
既然被提到，朱達就做足了晚輩的姿態(tài)，笑著上前拱手，周青云只是點點頭，朱達這一拱手，剛剛自然些許的文吏們錯愕瞬間，立刻彎腰拱手回禮，惶恐不必剛才差，只是臉上的笑意怎么也堆不起來，臉上神情都有幾分古怪。
這位爺前晚才滅了方家和楊家滿門，那大火燒得城都看得見，就在剛才還在縣衙匾額上扎了一根短矛，現(xiàn)在還扎在上面，而且還把知縣挾持了，秦老爺你不來怕還沒個了局，更不要去鄭家集一路上殺了近百人，賊兵流民都被血洗
如此兇煞人物，如此的大蟲，自家就在縣城內(nèi)橫行無忌了，何必讓大伙照顧，想到這里，文吏和兩側(cè)的衙役都反應(yīng)過來，這秦舉人和這位大蟲還是義父義子的關(guān)系，一個人城就得低頭，兩個人誰還喘得過氣。
“請各位多多關(guān)照。”朱達笑著了句。
“不敢不敢，還請朱公子多多關(guān)照。”下面忙不迭的回答，站在一旁的秦秀才搖頭，神情有幾分無奈。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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