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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幕間死亡（十六）
辦公室在這個時候變得異常安靜，首先充斥在我耳朵中的是暖氣工作的聲音，緊接著，似乎能夠聽到被én窗和玻璃隔開的外界的人聲。漸漸的，哪些是機械聲，哪些是外面的人聲，我開始分辨不出來了。我的世界沉浮在一片汪洋里，空中垂落一條瀑布，水下則仿佛有無數(shù)的空dòng，將這些水鯨吞而去。所有的聲音，就是這汪洋、瀑布和暗流jiā織在一起。
阮醫(yī)生的聲音宛如從天邊飄來，顯得模糊不清。之后，她問了我許多問題，我作出回應(yīng)，然而直到我醒來后都不清楚自己到底了些什么，只是覺得并沒有“過線”。那是一種很獨特的感覺，你不知道被問了什么，回答了什么，但是當(dāng)你醒來，就會有一種強烈的直覺。
我以為會立刻做夢，但實際上，在這個過程中，我根就沒有睡著。
一個d音的響聲，像是鐘聲，又像是鋼琴聲，讓我猛然清醒過來，沒有剛睡醒時的懵懂渾噩，更像是大腦被冷冽的泉水沖刷過一遍，霎時間就進(jìn)入了工作狀態(tài)。
“完成了？”我問。
“完成了。”阮醫(yī)生將筆從辦公桌上拾起來，我有些感覺，那個喚醒我的d音就是這支筆掉在辦公桌上所發(fā)出的聲音，“感覺怎么樣？”
我回味了一下當(dāng)時的感覺，搖搖頭：“沒什么感覺，我沒記起任何東西，我被催眠的時候了什么嗎？”
“有時候是這樣的，記不起來總比被錯誤的記憶欺騙好。”阮醫(yī)生：“我在催眠時問的問題都是隨意的，那些問題的作用是為了引導(dǎo)你更好地進(jìn)入狀態(tài)。所以……”她攤開雙手，“若你要問我，我問了你什么問題，我也只能都是沒有超過你的心理警戒線的問題。”
至此，這一次的診療已經(jīng)告一段落。
“回去后記得吃à。”阮醫(yī)生一邊著，一邊接了個電話，看起來她又有新的病人了。
于是我打算告辭，然而在我話之前，卻下意識看向旁邊的玻璃窗。那邊并沒有什么獨特的東西，然而我卻有種異樣的感覺。大約過了一秒，我正打算轉(zhuǎn)回頭時，玻璃突然碎裂了，一個黑影打碎玻璃，從外面飛進(jìn)來，重重砸在墻壁上，將我和阮醫(yī)生都嚇了一大跳。
阮醫(yī)生整個人如同炸á一般，持著聽筒僵在原地。電話那邊的聲音安靜了片刻后再度響起，打破氣氛的凝滯，阮醫(yī)生連忙了幾句就掛掉了。我和她齊齊看向掉在地板上的異物，發(fā)現(xiàn)那只是一塊拳頭大的石頭。
阮醫(yī)生lù出驚尤未定的神情，重重走過去，將石頭拾起來。而我則推著輪椅來到被破壞的窗邊，想要nòng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結(jié)果看到一群警衛(wèi)正在追逐一名身穿白大褂的醫(yī)生，nòng得一陣jī飛狗跳。
那醫(yī)生跑得快急了，但是卻和普通人跑步的動作不太一樣，更像是一只野獸，還不時拾起一顆石頭向身后砸去，亦或者將周圍的東西推倒當(dāng)作路障。路上不斷有人被他推倒后發(fā)出慘叫和咒罵聲，似乎受傷了，東西也散得一地都是。
安德醫(yī)生氣急敗壞地追在警衛(wèi)身后，在距離這扇窗戶不遠(yuǎn)的地方停下來，雙手撐著膝蓋不斷喘氣，還斷斷續(xù)續(xù)地朝警衛(wèi)們喊“抓住他，抓住他”，看起來狼狽極了。不過這還沒完，另外一批醫(yī)生和警衛(wèi)陸續(xù)趕來，安德醫(yī)生開始指揮眾人將受傷者捆起來，放進(jìn)擔(dān)架內(nèi)送走。
這一次可不管你是病人還是正常的工作人員，都一視同仁，不管是受傷的還是沒受傷的，凡是和那名野獸般的逃跑醫(yī)生接觸過的人都被抓起來了。當(dāng)事人自然拼命掙扎抗議，但是部分動作jī烈的人很快就被警衛(wèi)用電bāng擊暈過去，其他人看到示例，不得不老實一點，但是嘴巴仍舊如同機關(guān)槍一樣咒罵。
“真是無妄之災(zāi)。”阮醫(yī)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他惹了**煩。”我的他，自然指的是安德醫(yī)生，“就是這回事？”
“不知道，也許吧。”阮醫(yī)生有些幸災(zāi)樂禍地，不過臉sè很快就沉下來，“也許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趕緊把積累下來的休假用完。”
我能聽出她語氣中濃濃的不安感，看起來這次突發(fā)的事件并不簡單。阮醫(yī)生知道的似乎也不太多，但她畢竟是這座病院的醫(yī)生，既然她同樣感到不安，那我更有理由確信，有某種更大規(guī)模異變的正在這座封閉病院中醞釀。
“我先回去了。”我對她。
阮醫(yī)生從沉思中驚醒，對我點點頭，卻再一次陷入沉思中。我沒有打擾她，自行離開了她的辦公室。
在回去的路上，之前的sāluàn已經(jīng)被解決了，相關(guān)人士俱已離開。不久人們又聚集起來，驚疑不定地討論適才發(fā)生的事情。不過這都是正常人才需要煩惱的事情，對于jīng神病人來，無論外界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對大多數(shù)人的影響并不大，因為他們的病情大都集中在對外界的反應(yīng)遲鈍和無法集中jīng神上。當(dāng)然也有例外的，幾個病人高興雀躍極了，不斷大聲歡呼，還學(xué)著安德醫(yī)生大叫“抓住他，抓住他”。此外，我還看到一個病人太過敏感，一臉恐懼的神sè擠入綠化帶中。
看到這些人，我更加確定了，自己根就不是什么jīng神病。
回到宿舍房間后，我習(xí)慣xìng將à物扔進(jìn)hōu屜里，繼續(xù)鉆研那些關(guān)于電子技術(shù)的資料。催眠療法雖然沒有喚醒關(guān)于男孩“高川”的夢境，但卻釋放了這陣子沉積在我心中的壓力，讓我的頭腦更加清醒，這不得不是一個意外之喜。我覺得現(xiàn)在的自己將會在竊聽裝置的研究上獲得實質(zhì)xìng的進(jìn)展。
很快又到了晚上，當(dāng)我聽到零時的鐘聲時，睡意突然變濃了，在打哈欠的短短幾秒里，意識就完模糊起來。不知道過了多久，íí糊糊地醒過來，卻發(fā)覺自己完無法動彈，但仍舊能夠依稀感覺到外界的變化。我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種鬼壓huáng的狀態(tài)了，應(yīng)該不會感到慌張，然而，四周傳來的聲音和感覺卻讓人無法安定下來。
很熱，熱氣正不斷升高，烘烤著我的頭發(fā)和肌膚，讓我覺得十分口渴。還有一種嗆鼻的味道，以及劈里啪啦的剝裂聲。外面有人在叫，在哭喊，聽不清楚他們到底再些什么，只是知道他們在跑，凌luàn而驚慌。
我的意識霎時間清醒過來，然而睜不開眼睛，四肢也仍舊不聽使喚。我很快就從周圍的動靜中nòng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火災(zāi)。
危機感來濃，然而這個時候的我就仿佛是一個困在軀殼中的靈魂，無助而痛苦。
起來快起來我在軀殼中大聲吼叫。
不一會，重重的腳步聲朝這邊響起來，én被人打開了，來人用力搖著我的身體。
“阿川，快起來，真江，真江姐姐她……”來人用稚音，一邊哭泣，一邊驚恐地大叫著，是個尚未變聲的nv孩。
什么？真江？在我還沒nòng清是怎么一回事的時候，身體終于睜開了眼睛。我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這具身體不受我的控制是理所當(dāng)然的，因為這根就不是我的身體。
這個身體的名字同樣叫做“高川”，卻屬于一個比我上好幾歲的男孩。如今，我就是一個幽靈，被困束在這個同樣叫做“高川”的軀殼里。
我立刻意識到了，自己在做夢，可是這個夢境里的一切都太過真實了。我能感受到這具男孩身體所能感受到的一切——燃燒的房間，刺鼻的氣味，不斷有燃燒的木塊和水泥坍塌下來。這個身體撲上前，將喚醒自己的nv孩保護(hù)在身下，結(jié)果脊背被燃燒的木料砸了一下，火燒般痛楚。
男孩“高川”推開背上的重物，抱著nv孩向外翻滾，火焰被壓滅后，他們來到同樣燃燒著的走廊。他爬起來，一邊將nv孩也拉起來，一邊對她話。我能感覺得到這個身體嘴巴張開，喉嚨在震動，卻聽不到他到底了些什么。
走廊深入房子的方向已經(jīng)沒有任何人了，孩子們都在朝外面跑，男孩推了一下nv孩，示意她趕緊出去。我這時認(rèn)出來了，這個驚慌失措的nv孩是“咲夜”。
咲夜朝高川大叫了幾句，然而她到底了些什么，卻不如之前那樣能夠聽得清楚，唯一比較清晰的只有“真江”這名字。她試圖將高川往外拉，高川卻執(zhí)意不肯走，就在這時，走廊通向外側(cè)的方向出現(xiàn)了另外五個nv孩，其中“系sè”被“八景”和“瑪索”兩人攙扶著，顯得十分虛弱。“桃樂絲”則一臉血跡，表情扭曲得嚇人，她穿著睡衣，手上還拿著一把同樣血淋淋的工具刀。
她們就這么盯著爭執(zhí)不休的高川和咲夜。火焰開始爬上天huā板，并逐步吞噬著兩側(cè)的墻壁，更深處的房間猛然發(fā)生爆炸，破碎的房én伴隨著黑sè的濃煙砸在地上。情況是如此危急，然而男孩和nv孩們卻仍舊呆在走廊上，讓我不由得大聲咒罵這些蠢貨。
然而，無論我多么心焦，他們都是無法聽到的。
就在這時，走廊的樓梯口響起一聲凄厲的慘叫，身著火的人影從上面摔下來。“高川”下意識朝那邊望去，借助他的眼睛，我看得十分清楚，那是個大人，雙手從手肘處被人砍斷了，一邊哀嚎著一邊掙扎，宛如惡鬼般朝“高川”這兒爬過來。
咲夜抓住高川的手更加用力了，她緊張得似乎要將高川的手握碎一般，緊接著，從樓梯上方傳來腳步聲。
不慌不忙，一步接著一步走下來。
身冒火的斷手大人仿佛聽到了催命的聲音，掙扎和嘶吼變得更加jī烈了。
呼吸間，人還沒出現(xiàn)，火紅sè的衣擺先在樓梯處lù出一角。咲夜的反應(yīng)更加jī烈了，她幾乎將高川扯倒在地，將他拖著向后拉。而身后也有腳步聲響起，nv孩“桃樂絲”手持工具刀過咲夜和高川的身邊。
下樓的人終于lù出貌，她被一圈濃烈的火光包圍在中間，披頭散發(fā)，身上同樣穿著睡衣，一手提著一個熊布偶的耳朵，一手提著柴刀，宛如從地獄火海中走出的鬼怪。
我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我記得很清楚，無論是熊布偶還是柴刀，都是男孩和nv孩用偷來的錢買的，那個場景在過去的夢境中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長耳兔布偶是送給桃樂絲的生日禮物，買柴刀則是出于自衛(wèi)。
而現(xiàn)在，擁有它們的，是男孩和nv孩們最熟悉的人——真江。
“……她發(fā)病了……沒救了……”
“……跑……快跑……”
“……殺了他……真江……來玩……”
“……桃樂絲……你喜歡……不給……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斷斷續(xù)續(xù)的話，夾雜著瘋狂的笑聲，和殺意十足的呵斥。
無法理解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高川”被拖得來遠(yuǎn)。在燃燒的走廊中，對峙的“真江”和“桃樂絲”之間，大人終于被燒成一塊焦炭，而兩人之間戰(zhàn)斗卻一觸即發(fā)。
就在這時，真江和桃樂絲兩人的對話突然變得清晰起來。
“是你讓阿川在沒有你的世界里也要好好活著，現(xiàn)在才想主意嗎？”桃樂絲。
“他過要無論在哪里都會和我在一起，我愛他，你知道，我愛他。”真江，“就是死也要在一起。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痛苦，只有阿川才能拯救我，只有他我無法再忍耐了，求你，絲，你要什么我都給你，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嘻嘻，在一起……”
“我不會讓你殺死他的，你這個怪物，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吧。”桃樂絲。
“我是怪物？是的，怪物。大家都成為怪物的話，一定會更加快樂吧。你也被感染了，桃樂絲，很快就會和我一樣了。變成一個怪物。還有系sè、咲夜、八景、瑪索……阿川？”真江歪著頭看過來，片刻后瘋狂大笑起來，“我們會永遠(yuǎn)在一起，從過去到現(xiàn)在，從現(xiàn)在到未來。hurrhurrhurrhurrhurrhurr”
在我的耳中，不，在名為“高川”的男孩的耳中，真江的聲音正在變形。瘋狂，邪惡，厚重，不再是nv孩的聲音，仿佛萬千的魔鬼在鼓掌，在慶賀，在高吼。
伴隨那“hurrhurr”的高喊，破碎的天huā板擁著火焰將真江的身體吞沒。滾燙的氣làng襲來，所有人都不禁遮住面孔。然而他們從指縫間望去，卻看到那嬌的身軀在焚燒中扭曲，五官漸漸在火光融化，變成整塊焦黑的兵俑一般，那“hurrhurr”的聲音卻一直沒有落下。
直到那焦黑堅硬的軀殼出現(xiàn)一道道的裂痕，仿佛有什么東西將從內(nèi)部孕育而出。
恐懼和狂氣充斥在走廊上，所有人都開始撤離這片走廊，這座巨大的房子即將塌陷。這一次“高川”再不用咲夜扯著走了，但他仍舊守在隊伍的最后，并從桃樂絲手中奪過那把工具刀。
他在將咲夜和桃樂絲推出房子，在自己也準(zhǔn)備跨出那道én檻前，有什么東西搭上了他的肩膀。他轉(zhuǎn)過視線，我看到了一只血淋淋的手。
“高川”下意識回頭，然而在他回頭之前，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怪物是不會死的，所以，永遠(yuǎn)愛我吧。”
一股巨大的力量將“高川”扯回燃燒的房子中，眼前，近在咫尺的én框和磚石崩塌下來，將出路完堵住。
在那個自己被不斷后扯的飛逝感中，我終于發(fā)出了第一聲叫喊。
“真江”
我tǐng直身體，因為太過用力的緣故，一屁股摔倒在地上。腦后被磕了一下，痛苦立刻讓我清醒過來。眼前的景物已經(jīng)不再是那條燃燒的走廊，重新變回了工作間。
是夢，是的，只是一場噩夢。
我就這么躺在地上好一會才逐漸回過神來，我聽到自己劇烈的呼吸聲，心臟似乎要跳出xiōng膛來。我經(jīng)歷過那么多兇險的場景，然而只有這一次，只有這一次讓我失聲尖叫。
我覺得自己不該恐懼，理論上來，我所經(jīng)歷過的大場面要比這個夢可怕多了，然而那種恐懼的情緒卻瘋狂地占據(jù)了我的腦海。我不知道，這是男孩“高川”的恐懼，還是我自己的恐懼。
這是“高川”和“真江”的過去嗎？那個叫做“真江”的nv孩到底變成了什么東西？究竟是什么病能夠讓一個人能夠在火焰中存活下來？
不，或許這個夢并非真實的過去。我按著額頭從地上爬起來，重新記起阮醫(yī)生對我進(jìn)行催眠治療時的那些話：催眠后看到的東西很可能是自己偽造出來的假記憶。
那個nv孩雖然也叫真江，可是她和我所認(rèn)識的真江不同，是個真正的人類nv孩——我把她和你hún淆了嗎？江……我撫ō著右眼，那顆眼球伴正隨著心臟輕輕鼓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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