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意識隙間
如果我再一次進入末日幻境……
“不得不，你會忘記自己在現(xiàn)實的情況。[]”安德醫(yī)生用一種充滿信任感和壓迫感的眼神凝視著我，“讓人忘記一些事情，對現(xiàn)在的科技來并不是什么難事。不過，請你務(wù)必信任我們，我們并不是在拿你的身體和記憶開玩笑。你是我們最寶貴的特例，你的價值遠遠超出你的預(yù)計。我已經(jīng)大約找到你之所以成為特例的關(guān)鍵，現(xiàn)在我們就要揪出那個關(guān)鍵來，然后，你會以一個健康……不，以一個超人的身體走出這家醫(yī)院。而且作為報酬，你今后的生活將會得到最完善的保障。”他露出充滿誘惑的笑容，“想想看，因為你的有回報的付出，將會讓成千上萬的人得救，人類不會因為這種病毒陷入滅亡。至今為止，除了我們，有誰可能治療這種基因?qū)用嫔系母腥竞彤愖兡兀俊?br />
我盯著他，扔下一句話后扭頭離開
我告訴他：“我不是救世主。”
“但你必須成為救世主。”安德醫(yī)生的聲音從正在掩上的門口傳來，“你也必須承認(rèn)，你想成為救世主。”
……你能夠拯救這個世界。
他最后的一絲聲音，好似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進入我的耳畔，最終埋葬在腦海的最深處。
脫離了安德醫(yī)生的視線，我的身體仿佛一下子失去氣力。我扶著冰冷的墻壁，緩緩坐在地上。我覺得自己就像個孤獨無助的孩子——就像這個身體剛剛抵達的年齡一樣——我抱著膝蓋在冰冷的地上坐了一會，大概兩三秒，這是我允許放縱自己心中軟弱的時限。之后，我再一次使盡身的力量站起來。
我無法拯救世界。
但是，我，必須要成為，英雄。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里，路上沒有碰到任何人，蜿蜒的走廊沒有樓梯，來的時候沒有注意到，但是回去時仔細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墻上有“門”的縫隙。每隔五米就有一扇“門”，和安德醫(yī)生的辦公室一樣，擁有嚴(yán)格的進出權(quán)限，也許我的房間也一樣。即便如此，我仍舊沒有看到其他人。
我不知道這個封閉的設(shè)施里到底有多少工作人員和患者，這里和我記憶中的“重病室”不太一樣。
過去的我和安德醫(yī)生在“重病室”中進行實驗的時候，那里的空間同樣巨大，外表看上去僅僅是一棟三層的磚樓，但卻擁有至少五層的地下室，地下室的邊緣遠遠超出地表建筑的面積。可是，很多時候，“重病室”仍舊像是一個普通的病疫研究所，甚至讓人覺得只是一個現(xiàn)代化的高級設(shè)施。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個存在于記憶中的“重病室”充滿著壓抑，已經(jīng)顯得陳舊，就像是一座老古董建筑。
而如今我所呆的地方，表面上已經(jīng)失去了那種壓抑而狂熱的氣氛，反而充斥著金屬般的冷漠和效率。更令人害怕的是，它根就不像是一座“現(xiàn)代化醫(yī)療研究設(shè)施”，反而像是用一種超時代的科技建造出來的監(jiān)獄。
當(dāng)我醒來的時候，一切都和記憶里不一樣了。
系色、桃樂絲、咲夜、八景和瑪索都已經(jīng)不在我的身邊——當(dāng)我為她們注射了k3之后，她們?nèi)缤渌邮躪系列藥劑的患者一樣，不久之后就發(fā)生了劇烈的排斥反應(yīng)，但是，就在我為此一籌莫展的時候，安德醫(yī)生告訴我，他們的另一個研究組取得了一些額外的進展，也許能夠讓她們活下去。他沒有告訴我，他們將會采用怎樣的方法來保住她們的性命，但我不得不同意他們帶走她們。
在她們一如其他患者那般變成黃色的ll前，院方就將她們帶走了。之后……我再次見過她們了嗎？
我用力敲著腦袋，想要讓記憶回流得快一些，但是，信息在此中斷。
——資訊載入進度3%……
——被動載入將在6%后中止；
——是否開啟主動載入？
——是否確認(rèn)主動載入：[/n]（你做好準(zhǔn)備了嗎？高川）
光標(biāo)在閃爍。
我開始猶豫，但最終仍舊沒有確認(rèn)。
當(dāng)我從腦內(nèi)資訊中抽回神的時候，自己已經(jīng)下意識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前。沒有鑰匙，我將手放在“門”上，它果然如預(yù)料般打開了。我坐在床邊，聽著大門重新關(guān)閉的聲音，呆呆出神。我不知道該做什么才好，仿佛除了回到末日幻境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這并不好受，就像是被世界拋棄，除非回到末日幻境，現(xiàn)實的自己已經(jīng)變得毫無價值。
我似乎只能等待，這真是令人發(fā)瘋。安德醫(yī)生的確不需要焦急，他知道，無論如何，我都只有回到末日幻境這一條路可以走。
我開始感到疲憊，雖然才剛剛醒來不久，除了和阮黎醫(yī)生與安德醫(yī)生交談，什么事情都沒做，但是，我仍舊打心底感到一種深入靈魂的虛弱。我的身體一直都不怎么舒服，這里的研究人員通過非常規(guī)的方法讓我活了下來，但僅僅活下來并不值得喜悅，我完想象不出，自己何時才能像過去一樣，以一個健康的，毫無病痛，不用擔(dān)心隨時會崩潰的身體走在陽光大道上。
我開始昏睡，其實這個時候，我挺害怕睡著，因為不知道在沒有知覺的這段時間里，身體里是否又產(chǎn)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惡化。每一次睡眠，似乎都在揮霍著自己所剩無幾的生命。
然而，我除了睡覺，還能做什么呢？
——為什么不運動呢？
在我陷入一片黑暗又寧靜的世界，感知變得渾渾噩噩的時候，有不太清晰的聲音囈語般，在這個安寧的世界中響起。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片葉子，被高山上的溪流托著，正飄向不知道有多遙遠的前方。這個聲音讓我“舒展”了一下。
沒錯，舒展了一下，沒有身體，只是蜷縮在一起的意識，好似被這個聲音觸碰到，反射般鋪開了。
我漸漸蘇醒過來，尋找著聲音的來處，想要確認(rèn)這是不是自己的幻聽。因為眼前一片黑暗，我下意識想要“睜開眼睛”，因為我覺得，黑暗只是因為我將眼睛閉上了。
但并不是那樣。
當(dāng)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的確明亮起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條螺旋向上的階梯中，向上看不到頂端，向下也看不到地面，腳底傳來粘稠的感覺。我抬了抬腳，低頭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踩在一灘紅色如血的濃稠液體中。我的目光順著臺階向上和向下移動，赫然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階梯中間的位置都鋪上了一層血色的液體，看上去就像是一張迎賓的紅色地毯。
這讓我意識到，自己在夢中。
我聽到鋼琴聲，緊接著又響起女人的歌聲，她哼唱出模糊的聲音，讓人覺得像是在講述某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但是無論如何都聽不清楚。我覺得這個音樂，這個聲音，這個故事，都充滿了熟悉的既視感，卻想不起來歷。我沒有看到女人的樣子，似乎永無止境的螺旋階梯上，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我不知道該向上走，還是向下走，但是，站在中間一定不對吧。懷著這樣的想法，我抬起腳。當(dāng)我決定向上走時，螺旋階梯外側(cè)原空蕩蕩的地方，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晶瑩水滴，自上而下灑落，就像是下起了一場雨，然而，它們并沒有落在臺階上。臺階的兩邊仍舊是干燥的，而中間如紅色地毯一樣的血色液體，則以一種沉重遲緩的姿態(tài)流動起來。每當(dāng)我走上一部，這些液體都拍打著我的腳，很快，原只有鞋底高的液面已經(jīng)漫過鞋面。
我一直向上走，景物一直沒有變化，枯燥而單調(diào)，只是血一樣的紅色液體已經(jīng)漲到了我的膝蓋——不知道為什么，我一直不覺得這些是血，大概是因為它散發(fā)著淡淡的香甜味吧。可是，這些紅色液體是如此粘稠，讓我的步伐開始沉重起來。
聲音、雨水和血色液體的源頭似乎都來自上方，這讓我十分想要走到盡頭，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為自己鼓勁，這起了作用，不一會，螺旋階梯上方出現(xiàn)了一個多余的東西——多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僅僅是因為在長時間一成不變的景色中，它的意外出現(xiàn)讓其存在變得突兀。
我加快步伐，趟著血色液體向那東西沖去。當(dāng)我來到它跟前時，才發(fā)現(xiàn)這竟然是一個懸浮在階梯中間的畫框。這是一副我的肖像畫，并不是照片，而是一種用厚涂的技法上色的油畫般的畫像，該是栩栩如生，還是有些怪異呢？我覺得，它既像我，又不像我。這幅畫里的我雖然帶著笑容，但是大片的陰影讓它處于一種陰森的氣氛中，尤其是背景處，初看上去像是涂上了深黑的顏色，但仔細一看，又會覺得這是一種極為深沉，幾近于黑的紅色。
色澤深沉的背景中，似乎存在依稀的紋路，看得不太清楚，像是一個女性相貌的輪廓。
這幅肖像畫顯得陳舊，似乎已經(jīng)有了一些年頭，甚至臉上的幾處涂層出現(xiàn)剝離的跡象，似乎正變成深沉背景的一部分。這大概是我覺得這幅畫顯得陰森的原因之一吧。
出于心理學(xué)學(xué)生的自覺，我覺得這幅肖像畫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代表著某種意義，似乎想要告訴我什么，而這片螺旋階梯、落下的雨和流淌的紅色液態(tài)地毯，也同樣具備著復(fù)雜又深沉的含義。不過，我不太明白，它們究竟都代表些什么。
我繼續(xù)向上走，懸浮在半空中的肖像畫也來多，不僅有我的，也有其他不認(rèn)識的人的。我的肖像畫似乎正變得好起來，色澤不再如第一幅那般陳舊，但仍舊顯得陰森詭異。其他不認(rèn)識的人的肖像畫則沒有這么好，它們的顏料似乎正在溶解，沿著畫面流下黃色的液體——就像是ll液。這讓我生出驚悚感，覺得他們似乎都是活生生的，正發(fā)出一種無言而痛苦的哀嚎。這么想的時候，肖像畫的表情也開始變得扭曲而痛苦起來。
它們?yōu)槭裁磿谶@里？出現(xiàn)在我的夢境里？我不由得這么想到。
——因為，它們就在你的身體里。
似乎有聲音這么對我述。我轉(zhuǎn)頭四顧，完發(fā)現(xiàn)不了聲音的來處。但很快，我的眼前在一瞬間閃過一副畫面，雖然它一閃就消失了，但我仍舊看到了，那是我被浸泡在容器，被黃色ll液包裹的畫面，ll液正不斷從我的五官和毛孔中滲入自己的身體中。
仿佛這就是解答——這些肖像畫都是末日癥候群的患者，它們以ll的狀態(tài)活著，被吸納進我的身體中——這個解答又像是在告訴我，原我應(yīng)該因此死去，但是，結(jié)果我卻因此活了下來。
從眾多的陌生人的肖像中找出自己的肖像漸漸變得不是那么容易，但是，當(dāng)我走過肖像最為繁雜的一段道路，之后的道路上，除了我自己的肖像，其他人的肖像似乎只剩下了一個畫框。構(gòu)成他們肖像的涂料徹底溶解得不成形狀了，隨后，連溶解后生成的黃色液體也像是正在蒸發(fā)一般，漸漸消失。
最后，只剩下我的肖像畫，那是最后一副半身的肖像畫，畫中的我戴上了深紅色的禮帽，上半身穿著的是一件同樣深紅色的禮服般的大衣。他的笑容不能陰森，但卻充滿了神秘，輪廓消瘦，線條有力。栩栩如生的眼神，似乎在和我凝望。
我?guī)缀醪桓掖_認(rèn)，他就是我自己。
——為什么……不敢確認(rèn)呢？
聲音似乎是由這幅畫出來的，我?guī)滓墒亲约旱幕寐牎?br />
但我仍舊自言自語般問到：“你是誰？”
——我是……卡門……
我似乎聽到了這樣的回答。
這幅畫上的“我”，自己叫做卡門。
“你是什么人？”我問。
——我是……末日代理人……
他這么回答到。
“你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里？”我問。
他如此回答到：
——為了取得沉睡因子的最終勝利。
“原如此，可是，他被困住了。”突然，有一個清晰的聲音插口到我和卡門肖像的對話中。
我沿著聲音看向身側(cè)，旁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另一個“我”。
是我在過去的螺旋階梯之夢中看到的“高川”。這個時候看到他，在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種名為喜悅的情緒。
“好久不見。”我對他。
“嗯，好久不見。”他對我微笑著，“原，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你去了哪里？”我問。
“哪里也沒去，只是一直在臥室里睡覺而已。”他：“我以為她不會再讓我出來了。”
“她是誰？”我又問。
“她是……”他了那個名字，可我完聽不到后面的聲音，隨后，他的聲音重新清晰起來時，只聽到他這么著：“你不應(yīng)該再向上走了，那是她的地盤，你會被吃掉的，那可是一個真真正正的怪物呀。”
我還想問清楚一些，可是，從上方落下的雨，原一直落在階梯外的雨，突然間落到了階梯里。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人無法躲閃，我、另一個“高川”和名為“卡門”的肖像畫，都被淋了個通透。當(dāng)肌膚傳來一種被包裹的感覺時，我才發(fā)覺，原只居于中間的紅色液體不僅覆蓋了整條階梯，而且已經(jīng)彌漫到我的腰部。上下張望，這仿佛就是一條從遙遠的上方流淌下來的血河。
河水奔涌的速度和力量來大，一直在漲，如果不停止下來，一定會將我完吞沒，但是，在那之前，不定我已經(jīng)被潮水沖走了。
“看，她又開始了。”另一個“高川”抬頭仰望。
末日代理人“卡門”也是如此，他發(fā)出陰沉又孤傲的笑聲，肖像的臉仿佛整個都籠罩進深沉的背景中，只剩下弧形的嘴線和從眼睛部位發(fā)出的光。
“哦，哦，真是兇暴，真是可怕呀。”他發(fā)出嘖嘖聲感嘆著。
“你們到底是……”我努力在奔涌的血色浪潮中站穩(wěn)腳跟，因為我還有許多問題想要問他們，“到底在發(fā)生什么事情？你們知道些什么？這個身體……”
——當(dāng)你漂浮在海面，你永遠無法理解海底發(fā)生了什么。我曾經(jīng)也漂浮在海面上，可我終究沉沒，回歸一切的源泉，最終的歸宿……
另一個“高川”的聲音來遙遠，他后來了些什么，我再也聽不清楚了。我感覺自己浸泡在血色奔流中身體好似在融化，另一個“高川”用力推了我一下，我再也站不穩(wěn)，一下子跌出螺旋階梯，朝著無盡的下方墜落。
在無盡的螺旋階梯上方，不知道多遙遠的地方，一雙將整個階梯都覆蓋在其陰影下的，無比巨大的血紅色眼睛猛然睜開。
它似乎在注視著我！
我再一次睜開眼睛。
陌生又熟悉的天花板出現(xiàn)在眼簾中。
——資訊載入進度35%……
——被動載入將在6%后中止；
——是否開啟主動載入？
——是否確認(rèn)主動載入：[/n]（你做好準(zhǔn)備了嗎？高川）
光標(biāo)在閃爍。
一個聲音在近旁響起。
“滴——你有一份郵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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