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年夏末，李思婷度過在榕城的第一個學(xué)年之后，再度踏上了去省城的火車。自二十六日起，盛夏的酷炙氣息一卷一收，悶熱籠罩了整個南安。
在濕氣較大的川渝盆地，暑意一來，戶外與戶內(nèi)的溫差，并無甚區(qū)別，天光沒有最熱那幾天燦黃，只是一片茫茫蒼蒼的白，如同物潮久后的霉霜。
八月三十一日，不知何時一片白的天上卷來幾片積云，狂風(fēng)不再帶著熱意，席卷沙塵與樹葉，帶來久違爽快的同時，讓人忍不住有迎風(fēng)奔跑嗥叫的沖動。悶雷四起，大雨在不久后便傾盆而瀉，短衣短袖涼鞋，不至于冷，涼意浸潤，遍體濕痕，總歸有些不舒服，長久下去，也是有感冒的可能的。
“爸爸什么時候來啊？”
李婉婷翹起雪白的趾，雙手支在課桌上捧著臉，看著窗外的雨一陣陣狂瀉而下，時而撲棱擊打著玻璃窗戶，啪嗒啪嗒，聲音大得嚇人。
“過會兒吧，等稍微一，現(xiàn)在這個雨幕，能見度不高，貿(mào)然出行容易堵車，也很容易發(fā)生事故。”張徹隨口應(yīng)道，鉛筆沙沙沙的聲音淹沒在雨聲中，只有他自己能聽到。
隨即，他抬起腦袋看了張馨月一眼：“不會吧，你還怕打雷，連我妹妹這么個女孩兒都不如。”
聞言，坐在桌子對面，臉色有些發(fā)白的張馨月瞪了他一眼：“不行啊！”然后坐端正了些，雷聲一響，又一個打顫，身子往靠墻的地方縮了一。兩年過去，她的個頭又長高了一些，已經(jīng)快一米七四了，仍然是需要他通過仰視去對話的存在。
教室里還有些稀稀拉拉的學(xué)生，苦惱地看著不見停的雨幕。今天是報名的日子，交了暑假作業(yè)，回去準(zhǔn)備一下收收心，明天就要開學(xué)了。不少人上午就過來報了名了，張徹兩兄妹上午因為要去送李思婷上火車，所以耽擱了一下，然后便與這場大雨不期而遇。
“哥哥，你這樣是不對的，不能在這樣的事上嘲笑別人。”
李婉婷蹬蹬蹬從窗口跑了過來，臉認(rèn)真地看著他道。
“好好好，我錯了……不過你都這么大了，在外人面前，還叫我哥哥，不覺得害羞嗎……都了多少次，叫哥就可以了……”張徹一邊繼續(xù)在紙上用鉛筆素寫雨景，一邊隨口道。
“嘮嘮叨叨嘮嘮叨叨，我就是喜歡！你還不樂意，胡敏叫她哥哥都是直接喊名字的！”李婉婷聽他這個都聽到耳朵起繭子了，有些不耐煩。
張徹抬起頭，揉了揉她腦袋，李婉婷別扭地打開他的手，咕噥道頭發(fā)都亂了，他笑笑道：“得得得，婉婷也到青春逆反期了，再大翅膀硬了就要上天了，我老了管不了咯。”
“婉婷，你怎么不怕打雷啊？”張馨月也好奇地湊過來，接了一茬。
對待外人，李婉婷明顯要禮貌一些，聲音了很多：“時候我都跟哥哥一起睡的，每次打雷他都在，這個有什么好怕的，然后就給我講鬼故事，他那些鬼故事可怕多了！漸漸的，我就不怕了。”到這里，她對張徹明顯還殘些怨氣，哼哼地瞥了他一眼。
“你哥好壞……不過你還敢聽鬼故事啊，我看鬼片都覺得怕。”張馨月咯咯笑了兩聲，看了無奈繼續(xù)畫畫的張徹一眼。
“鬼片不可怕的，很多時候都是音樂很緊張，主人公去找鬼的時候，揭開簾子，沒有，音樂也停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氣，回頭鬼就突然出現(xiàn)了，音樂也一下子就響起嚇人。這樣的劇情我都看見好多次了，沒什么嚇人的，還是鬼故事嚇人一些，你只要跟著聯(lián)想一下……”到這里，李婉婷的精致的臉上，明顯閃過一絲余悸，晃晃腦袋不去想了，惱恨地拍了張徹一下，“臭哥哥！”
張徹被她拍得手抖了一下，一條粗線劃穿畫面，修也不好修，回頭白了妹妹一眼，索性也不畫了，收起鉛筆走到窗前。現(xiàn)在不過下午四，外面的天就一片黑壓壓的了，猶如陰天的黃昏般。
校園里的教學(xué)樓里，有不少教室都明晃晃亮著光，雨幕中隱約可以看見對面趴在窗戶上看雨的人。外面的雨幕中，打傘的寥寥無幾，僅有幾個，在狂瀉的雨幕下，也僅能遮住大半身子，腳下激流濺起的水花，與被風(fēng)傾斜打到身上的雨，卻是無法避免的。在此之外，倒也有幾個男孩子，外套隨意卷在頭上，歡呼地從雨幕中沖向校門，倏忽就不見了。
“真好，婉婷妹妹從明天開始，就是初中生了，有什么需要幫助的，來找學(xué)姐哦。”背后，似乎因為響起的雷聲都很遠(yuǎn)，張馨月松了口氣，親昵地把李婉婷抱在懷里。
就在此時，驚雷閃過，電光與雷聲幾乎同時響起，把他都嚇了一跳，教室里一下熄了燈，整個教學(xué)樓都尖叫起來。
“別慌，別亂動，到我身后。”
張徹上前一步，攬住妹妹在懷里，左手輕輕搭在張馨月肩膀上。教室里各種男生作怪的尖叫，與女生真正的尖叫交錯，板凳桌子推動聲，書落地嘩啦啦聲，混亂的單句與喊叫聲，嘈雜間，卻能感覺到她肩膀輕輕顫抖，觸摸到了張徹的存在，便失措地將他手臂抱在懷里。
發(fā)育良好的柔軟與溫?zé)幔×寺懵对谕庥行龅谋鄄玻瑥垙赜行⿲擂危臭[了也不好話，只能一邊引導(dǎo)著她，一邊拍拍懷里李婉婷的后心，慢慢避開一些已經(jīng)借機撒瘋打鬧起來的男孩子，走到角落里。
“叮鈴鈴……”
三人昏暗中互相依持，找到一個相對平靜的地方坐下來，靈通響了起來。他拍拍妹妹，李婉婷乖巧地讓開，幫他把不斷振動的靈通拿了出來。
“喂，爸，你到了嗎……？”
“張徹，爸爸現(xiàn)在有事情，可能不能來接你們了，安心在教室里等一會兒，我忙過了來，或者雨了你們自己走回來，照顧好妹妹，別讓她感冒。我開車呢，先掛了……”
張興國的話猶如連珠炮，一串串從話筒中蹦了出來，還沒來得及回應(yīng)就掛了。張徹輕輕皺起眉頭，老爸的聲音聽上去很焦急，身邊還有其他人似的，家里的第一家旅館基運營已經(jīng)步入正軌了，按理沒什么事情至于這么急……
“哇……”
隨著燈光的亮起，仿佛人世間又找到了光明，一下子豁然開朗。打鬧的、尖叫的，臉上都有興奮過后刺激的余韻，與重新面對光明的喜悅。方才似乎是因為線路故障，其他教學(xué)樓的燈都沒有問題，短暫的調(diào)試之后，電很快就來了，連帶平時閉合的插板電路，也進入了運轉(zhuǎn)。
也因此，教室里唯一的那臺電視，也自動開啟了，因為遙控板被老師封存在講臺里，所以只有南安衛(wèi)視一個臺能看。
“最新消息，剛剛發(fā)生在市中心九天吧的命案，已經(jīng)有初步結(jié)果，嫌疑人當(dāng)場被抓獲，受害人蕭某還在送往醫(yī)院搶救的途中，警方很快包圍了現(xiàn)場，似乎另有內(nèi)情。臺將持續(xù)為您關(guān)注此次事件的最新進展……”
屏幕跳轉(zhuǎn)間，現(xiàn)場的一些直播畫面，也開始陸續(xù)播放出來，攝像不是特別平穩(wěn)，還可以聽見很大的雨聲。記者引導(dǎo)著鏡頭，穿行于人群間，拍到了地上的一灘血跡，錯落間，嫌疑人被扭送出門。盡管沒有打碼，但攝像師只拍到了側(cè)臉，除非特別熟的人，否則短短的一個鏡頭，很難看出他是誰。
張徹跟這個人不熟，但糾葛不淺，他心里那根隱隱的刺，終于在此時又穿了出來，并且不打算回去了。
余根。
“太好了，終于來電了……”教室里猶然沉浸在歡欣鼓舞的氛圍里，除了就在旁邊的人，很少有去關(guān)注電視內(nèi)容的，大多都還在回味方才的余韻。張馨月放開他的胳臂，回眸一笑，抱住了李婉婷，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臉上滿是安心和喜悅的神情，“你看啊張徹，他們剛剛都鬧瘋了……”
白色的日光燈下，一個個張開的笑臉與歡聲，猶如狂歡派對，張徹怔怔地站著看著，手心一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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