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宗皇帝中后期迎天書，東封西祀，廣撒金錢裝點太平氣象。從那個時候起，物價便節節攀升，以前或許會有富貴人家窖藏銅錢，這一二十年哪個還會那么傻？

    銅錢作為實物貨幣，一般來確實可以保持幣值的穩定，但前提是能夠讓銅的實用價值揮出來。現在朝廷的銅禁一年嚴似一年，銷錢鑄器是大罪，實際上斷絕了銅錢多時的退出機制，使民間的銅錢一年多似一年，已經有了向信用貨幣轉化的苗頭。

    不管是金銀布帛還是銅錢，作為實物貨幣能夠保持幣值穩定的一個前提就是它們可以方便地退出流通。當社會中的這種貨幣過多，便會自然地從流通領域退出來，或者被儲存，或者被鑄成實用的物品，使流通中的貨幣一直保持一個合適的數量。

    現在的銅錢顯然已經沒有了這個特性，再用實物貨幣的性質來分析，自然便會犯錯誤。歐陽修考之古籍，古時可沒有如此嚴厲的銅禁，書里怎么會明這種情況。

    歐陽修是個死硬到底的性子，手里捏著酒杯道：“待制，這話你就得差了。幾十年前國家人口稀少，田地卻不少，糧食自然便就便宜！”

    “哦，糧食便宜你可以這樣，那么為什么就連銀價從每兩千多文了呢？為什么肉價魚價通通都漲了呢？”

    “那自然是人多了，吃的也多了，用的也多了，價錢自然就漲了！”

    徐平一怔，倒還沒想到他能出這道理來。供求關系也是價格的一個決定因素，這倒是沒錯。這幾十年國家休養生息，人口增長很快，這是事實，但用人口的增長直接明供求關系的變化卻是不對的，因為多出來的人口會自然地參與到生產之中。

    想了一下，徐平道：“嗯，這許多物品都漲價了，但物品之間作價卻沒有改變。換句話，把銅錢去了，以物易物，實際上價錢沒漲是不是？”

    “不用銅錢了，哪里還有什么價錢可言！”

    徐平見歐陽修揚著頭，抿著嘴，一副倔強的樣子，突然現自己僅靠三言兩語就服他根辦不到。這才想起，自己前世的課為什么講貨幣的時候是從以物易物講起，然后引到一般等價物上來，之后才引出貨幣，然后才能明貨幣的性質。

    實在是不這么講，這個問題很難講清楚，一不心就陷入無休止的循環論證當中。自己一直想著用這個時代的現實例子講明白這個問題，實際上不理出系統來，根是講不明白的。歐陽修只是性格如此，其他人未必就不是這樣想。

    通脹是貨幣相對于所有商品來錢多了，在這個過程中，人口也同步增加了，如果歐陽修咬定了價錢上升是人口增加引起的，徐平再什么也是沒用。到了這個地步，根就不是幾句話能夠明白的，更何況是在喝得正興起的時候。

    想了一會，徐平對歐陽修道：“既然如此，那我問你，如果現在不用銅錢了，改用其他的東西，比如川峽一帶使用的交子來代替銅錢，可不可以？”

    歐陽修仰笑道：“哈哈，待制如此問，可正是中了某的計了！前些日子看三司的《錢法類書》，我早已經把川峽四路的鐵錢和交子研究得透徹！還有韓稚圭雖然拙于文章，但事理卻得明白，并沒有什么疑難的地方。益州交子務的交子之所以通行無阻，在于可以隨時兌換出錢來，并且不少一文，可不是因為那一張紙。交子務一旦錢不足，交子就成了廢紙，正是因為如此，交子務才收為官辦的！”

    交子的質是銀行券，這一點徐平早已經研究得明白。只是交子務攬錢之后，直接入了益州府庫，并不借出去放貸生息，還不具備銀行的基職能。這倒不是主管交子務的益州官府腦子笨，而是整個社會經濟還沒有走到生產——交換——擴大再生產那一步，沒有優質而穩定的貸款客戶。

    這個年代最穩定的貸款對象，其實是種地的農民，他們年年種年年收，周而復始的經濟循環是極為穩定的。這也是為什么唐朝以“公廨錢”為名的官營高利貸會展出“青苗錢”的原型，要知道那時唐朝官營高利貸是純粹以營利為目的，利息高，追討的時間非常長，唐憲宗寬放的標準都是債主累積到錢十倍、保人五倍才免。

    但農民分散，收息的成太高，貸款的風險太大，又不是優良的貸款客戶。這種矛盾導致官方向農民放貸一直謹慎態度，實際上還是貸款成太高了。

    交子銀行券性質的保證靠的不是交子務身，而是靠的官府。而兌換的銅錢又不像后世西方最開始的銀行券，直接與金銀掛鉤，實際不完是實物貨幣。

    歐陽修限于時代自然不了解這些分別，但他卻清楚知道交子只是鐵錢的紙面憑證，而鐵錢只是銅錢另一種形式，根上的價值還要還原到銅錢上來。起交子，實際上跟銅錢沒有任何區別，他就等著徐平問起，自己有充足的信心駁回去。

    徐平卻道：“我是問你，如果天下都不行銅錢，而只行交子那種紙券，會如何？”

    “待制笑，百姓又不是傻子，豈會能認一張紙做錢！”

    “那如果天下官府，各種稅賦，只收這種紙券，連銅錢也不收了呢？”

    歐陽修連連搖頭：“異想天開！待制這話，太過異想天開了！自古以來，雖然錢制多有變化，刀幣布幣，不一而足，但還是以銅為根。漢武帝行白鹿皮幣和白金三品，引起動蕩，只能曇花一現，終是不可行。連那種都不可以，想用紙券代錢，異想天開！”

    徐平這才想起來，漢武帝雄才大略，登基之后意欲有所作為，結果面臨貨幣不足，實行了多次幣制改革，其中就有紙幣性質的白鹿皮幣。當時無論是對貨幣，還是對商品經濟都不了解，當然是引起諸多弊端之后廢止，老老實實地去鑄五銖錢。(未完待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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