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娘擺弄著手里潔白的牙刷，好奇地問徐平：“大郎，這象牙的，好用嗎？”
徐平搖搖頭：“講真話，不如先前那個好用。”
張三娘失望地搖了搖頭，還想著給盼盼照這樣子做一個呢，既然不好用那就算了。
御藥院不僅是為徐平配制了刷牙用的藥膏，還專門用象牙新制了兩根牙刷來。非金即玉，刷個牙也用象牙，這才是富貴人家的氣象。
可這東西好用不好用真不在于手柄是用什么做的，而在于前面的毛制得如何，徐平試了好幾次，誠意真的足了，可到底也沒發(fā)現(xiàn)象牙牙刷比剛開始宮里送來的木制牙刷好在哪里。這是皇帝賜的，不用還不行，不然顯得太不尊重了。
院子的一邊，盼盼蹲在地上，與秀秀一起和藥膏。孩子最喜歡這種事情，圖個稀罕好玩，還有那種自己動手做出東西來的成就感。
徐平很不習慣幾種樹枝熬出來的那種牙膏的味道，既然以后自己天天要用，那為什么不制出像前世的牙膏那樣的味道呢？牙膏又不是多么難制的東西，主要成分是碳酸鈣，向石灰水里通二氧化碳，沉淀出來的干燥即可。至于保濕的甘油，就是制肥皂的副產物，還正愁找不到用途呢。至于添加物，薄荷油又不是多難得的東西，自己當年去邕州就已制取過了，加進去又有味道又清新口氣。
盼盼和秀秀在那里和的就是徐平想出來的牙膏，試著碳酸鈣和甘油的比例，看什么比例合適。秀秀自到大這種事情是做慣了，盼盼倒是覺得新奇。
有盼盼的時候，秀秀就跟著徐平去嶺南了，她跟盼盼并不熟，以前盼盼也不怎么纏她。這幾天家里不接待客人，只有秀秀天天守在身邊，盼盼才跟秀秀玩在一起。
陽光下徐平坐在軟椅上，看著盼盼玩得不亦樂乎，想起秀秀剛到自己身邊，就是這個年紀。雖然也是對什么都好奇，但心里總是有一種恐懼。
已經很久沒有這種家人聚在一起，其樂融融的日子了，張三娘坐在一邊，心里感到無比地滿足。如果現(xiàn)在還有什么遺憾，那就是希望林素娘趕緊生個兒子出來。
正這個時候，徐昌從外面急匆匆地進來，向徐正夫婦和林素娘見了禮，到了徐平身邊，低聲道：“大郎，戶部副使王沿被貶出京城了。”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徐平點了點頭，隨口問道：“貶去了哪里？”
“剛開始是貶到荊湖路去，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到了朱仙鎮(zhèn)，呂相公又用手札改到了嶺南，聽是要到春州去。”
徐平一愣，廣南西路那個地方，昭州號稱**場，春州則是法場，官場上傳十去九不回，人人聞之色變。不過那是以前，自從徐平在邕州一任下來，廣西路也變得不那么可怕。特別是新辟的諒州一帶，來就沒有瘴氣，又是沿邊可以建功立業(yè)的地方，在一些沒出身升遷艱難的官員眼里還是個好地方呢。不過幾年時間到底不能夠改天換地，法場春州依然充滿了危險。
把這幾天的事情聯(lián)系起來想了想，徐平便就明白了呂夷簡的意思。先前的安排是針對徐平身體好好的到衙門視事的，現(xiàn)在他重病在家，呂夷簡便就要有個態(tài)度，明自己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如此安排的，這風向標便就由王沿這個倒霉蛋來做了。
把王沿遠貶天邊，是呂夷簡對先前打壓徐平措施的彌補，表示事情結束。
但是那個倒霉蛋跟自己有什么關系？你就是把他貶到海外去又少不了我一根毛！
徐平搖搖頭，他還沒有肚雞腸到去記恨呂夷簡，后面的做法自然也就不會領情。
見徐昌還站在那里，徐平隨口問道：“王沿走了，誰接任戶部副使？”
“直集賢院、度支員外郎王舉正，昨天敕命下來，邸報里有了。”
徐平不上朝，不到衙門理事，還是有邸報送到家里來，徐昌對朝事也不陌生。
徐平點了點頭：“王舉正資歷與王沿差不多，官職也相近，倒是個合適人選。”
徐昌偷眼看了看旁邊坐著的林素娘，聲道：“王舉正的資歷是夠了，不過家事有點亂，正有臺諫官員上書他不合適，要朝廷收回成命呢！”
徐平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任免官員，怎么還牽扯到家事了？”
“有臺諫官員，王舉正家里妻悍，他又管不了，一家都治不了，如何治國？”
王舉正是使相陳堯佐的女婿，陳堯佐一家父子四進士，兄弟兩狀元，是此時一等一的高第名門。陳堯佐人又性子急，脾氣暴躁，喜好騎馬射箭。他的女兒也頗有乃父之風，而王舉正是個老實分的讀書人，厚重寡言，自然被妻子壓制得死死的。
徐平聽了，不由笑起來：“朝現(xiàn)在有名懼內的大臣，還真有他一個。不過王舉正家里的妻悍，還只是他在家里作不了主而已，不比其他兩人。李昭亮其實算不得懼內，他的正妻早亡，家里三個妾管事，只是一個亂字而已。倒是李及，不但在家作不了主，妾生個兒子竟然都保不住，被正妻在客人面前當庭摔死，這就過了。”
徐平侃侃而談，徐昌偷眼看一眼林素娘，一聲也不敢吭。
徐平卻完沒有這個自覺，只顧著品評這三個人。
現(xiàn)在朝里有名不能治家的大臣中，李昭亮不是怕老婆，而是管不了自己的三個妾，鬧出笑話。最離譜的其實是李及，他的正妻不能生育，納了個妾生了個兒子養(yǎng)在外邊，正室百般設法讓李及抱回來讓自己養(yǎng)。結果抱回來后大宴賓客，當著眾人的面在柱子上摔死。反倒是王舉正最無辜，他只是在家里都聽老婆的作不了主而已。
品評完了，徐平嘖嘖嘆道：“這三個人，其實都是忠厚長者，學問深厚，而且歷任地方都有政聲。李昭亮雖然為武臣，也是難得的謹厚老實之人。結果家里偏偏出那么多亂子，只能是娶人不淑，運氣不好，鬧得家宅不寧。”
徐平昌站在一邊，只當沒有聽到，更不用搭話了。
徐平溜了嘴，還要接著下去，突然聽到旁邊林素娘重重咳嗽了兩聲，道：“大郎，天時不早了，是不是到了太醫(yī)吩咐的用藥時候了。”
“啊，”徐平回頭看看林素娘，搖了搖頭。“沒到時候，這種事情秀秀都記在肚子里呢，她做事仔細，絕誤不了時辰的。”
完，再轉過頭來，卻見徐昌已經告辭出去了。
徐平自己不覺得，可在京城里面，徐夫人雖然算不得善妒兇悍，但跟溫良恭謙讓也不怎么沾邊。尤其是去年臺諫官員吵到家里，林素娘老虎發(fā)威，從此之后便算是名聲在外了。文人的一張嘴，也就是比三姑六婆的穩(wěn)重點，閑起來編排人的事可是不。徐平少年得志，高官富貴，可是不游宴，不***跟同僚不怎么玩到一塊去，背后自然少不了被人閑話，這些閑話就都編排到了林素娘的身上去。
這種事情沒人敢在徐平的面前，但林素娘自己在官員夫人們的圈子里可聽了不少風言風語，最忌諱別人在她面前提這種話頭了。當然，林素娘從來沒有跟徐平鬧過脾氣，時時都維護著徐平一家之主的威嚴，這也是徐平自己沒感覺的原因。
話回來，那些個怕老婆的官員，又有幾個是在家里被收拾服了的？相反大多他們的妻子在兩人相處時都還賢惠，別人怎么，人家自己不覺得。
見徐昌出去，沒人陪著自己聊天，徐平百無聊賴。以前天天上朝，下朝之后到了衙門還有做不完的事，只覺得忙得跟個陀螺一樣，現(xiàn)在突然閑下來，還有點不適應。
見林素娘一個人坐在那里做針線，好像是給將要出生的孩子繡的不知道什么，徐平對她道：“素娘，怎么不見岳父一家回京？莫不是不把我放在心上？”
林素娘白了徐平一眼：“你的什么話？我阿爹新娶的那一位，看看馬上就要臨盆了，一步路也走不得，自然是在中牟那里等消息。”
林文思續(xù)弦的這位夫人跟林素娘差不多的年紀，讓林素娘心里非常別扭，一聲母親是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來，只是用那一位代稱。起來林文思跟前妻只有林素娘這一個女兒，再娶了之后卻一個又一個地生，好像要補回來一樣。
徐平想起自己的舅子比女兒的年紀還，也覺得別扭。不過不這樣，怎么好意思被稱為大戶人家？你看王素，年齡就跟有的親侄子差不多，一樣把家管得好好的。
經過了晚唐五代的亂世，名門高姓被一掃而空，這個年代的大家族跟以前迥然不同，基沒有什么宗族的概念。新興的這些大戶人家，才剛剛興起來要把家族延續(xù)的意識，編家譜的都基沒有。首倡宗族互助的范仲淹，自己就是母親改嫁時的拖油瓶，中了進士之后才改姓歸宗，頗有些補償?shù)囊馑肌Ｋ麄兯岬淖谧澹膊贿^是“宗之法”，以前保士族千年不墮的“大宗之法”是提也沒人提了。
這樣的家族就不大，再加上此時的人勢力得很，基就是誰官當?shù)么笳l就在家族里了算，誰就是族長，完不是以前宗法森嚴的時代了。
這樣的社會，其實更讓徐平適應。最少在自己家里，自己的官最大，就連老爹徐正都自覺得讓位，不管什么事情都聽兒子的。
自己的那兩個舅子，徐平也只是該幫就幫一下，并不需要背上家族的包袱。(未完待續(xù)。)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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