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的話出口，崇政殿里的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

    這是直接指責(zé)樞密院辦事不了力了，雖然現(xiàn)在臣僚對政事上書很踴躍，但徐平卻極少發(fā)表自己的意見。特別是作為處理具體政務(wù)的官員，三司里的人一向都自覺地不參與朝廷大事的議論，大多時候只是默默地執(zhí)行政令。因為三司的權(quán)已經(jīng)很大了，在朝堂里的聲音再大，其他衙門就會感到自己受到了威脅。

    沉默了一會，張士遜緩緩地道：“徐平，那你，要怎樣才能做讓黨項不起反心呢？難道你認為，可以派大軍看住趙元昊嗎？”

    徐平笑了笑：“不派人看住趙元昊，那就萬事不聞不問了？張相公，現(xiàn)在樞密院對黨項了解多少？元昊是如何接位的？接位時候其他黨項元老重臣有哪些？他們對元昊的態(tài)度如何？還有，元昊繼位之后，做了哪些事情？從他的所作所為，樞密院認為他是會反還是不會反？不會反會如何做？要反，那大約會在什么時候反？”

    看張士遜閉嘴不言，徐平又道：“哪怕就是不派大兵，難道不應(yīng)該把黨項的事情都了解清楚？只有知己知彼，朝廷才能從容應(yīng)付，不會一出點雞毛蒜皮的事情就措手不及！萬事操之在我，黨項是臣，朝是君，臣遵君命而行，是也不是？”

    見樞密院的幾個人都面色鐵青，沉默不言，群議再也繼續(xù)不下去，趙禎道：“此事事關(guān)重大，來呀，請政事堂的諸位相公進殿，一起集議。”

    一邊侍立的黃門應(yīng)諾，轉(zhuǎn)身出了大殿。

    趙禎要緩和氣氛，吩咐人上了茶湯，稍事休息。

    現(xiàn)在議論的是朝廷大事，李璋退出去，繼續(xù)到閤門當值。

    徐平靜靜坐在那里，眼皮低垂，誰也不看，只是安心養(yǎng)神。

    按他一直以來的習(xí)慣，今天的事情是可以不得這么激烈的，但他實在是忍不住了。見過無能的，但還沒見過現(xiàn)在的樞密院這樣無能的。無能倒還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每個官員拿出來，都是響當當?shù)娜宋�，當�(shù)闷鹉芾魞蓚�字。但偏偏這么多不錯的官員聚集到一個衙門里，這衙門就無能到了奇葩的程度。

    跟宋相比，黨項不過是幾州之地，而且天氣苦寒，地方貧瘠，人口稀少。面對這樣一個角色，樞密院竟然進退失據(jù)，讓人家騎到自己頭上來。按照徐平前世的歷史記憶，這還不算，最后打了好多年，竟然還奈何不了這樣一個跳梁丑。

    丟人也是丟得夠了！

    誠然，跟黨項開戰(zhàn)有各種各樣的困難，但你有困難黨項就沒有困難了？你覺得腰酸腿痛黨項就要面臨生死關(guān)頭，這樣的力量對比，到底是怎么樣弄成這個局面的？

    自太宗伐遼失敗，大宋精銳盡喪，軍事上對北方就失去了主動權(quán)。在這種情況之下，太宗把心思用到了內(nèi)部折騰上，跟軍事才能相比，這也確實是他擅長的。自伐遼失敗四十年，軍力一年不如一年，樞密院一代比一代更沒有底氣。

    特別是真宗后期到劉太后去世的這二十多年，由于皇權(quán)暗弱，朝政大權(quán)向宰執(zhí)大臣傾斜。宰執(zhí)大臣掌權(quán)并沒有什么，但問題是從丁謂弄權(quán)再到呂夷簡，都采取了一種依靠成例，怕?lián)��?zé)任，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指導(dǎo)方針。過于保守，以至于到了一種對做事情從心里懼怕的程度。用徐平前世的話來，就是官僚主義盛行。

    當然這個年代不叫官僚主義，應(yīng)該是吏習(xí)氣。上下因循茍且，一切都按照既有的成例辦理，一旦超出成例，就把這些人嚇得失魂喪膽。因為離了這些成例，在位的人就再也沒有辦法弄權(quán)，沒有辦法呼風(fēng)喚雨。

    范仲淹為什么能團結(jié)起那么多人，引起那么多人的共鳴？因為那些士大夫認為自己才是官員，跟那些吏是不一樣的，以大道佐君王，治天下，成例只是參考，也只限于提供參考而已。

    這些成例就像一張大，慢慢形成一個繭子，里面的人在作繭自縛。

    樞密院為什么這次這么狼狽？就是因為傳下來的成例就是這樣做事的，進了那個衙門，就必須按那些成例做事，不然從你身邊那個跑腿的開始，你什么也做不成。樞密院掌**政，可以要求大宋境內(nèi)自己所有的下屬跟自己的這些成例配合起來，形成一個系統(tǒng)。在這個系統(tǒng)內(nèi)，一切都看起來完美。無論是官還是吏，做起事情來都逍遙自在，借著對成例的熟悉，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可問題是，黨項憑什么按照你的這些成例來做事？

    趙元昊每做一次試探，樞密院便翻翻成例，有了，照舊規(guī)矩辦；沒有，便就掩住耳朵捂住眼睛當沒看見沒聽見。好了，這次耳刮子打到臉上來，不能當沒事發(fā)生了。

    然后從張士遜以下，都傻眼了。

    一個有進取心的國家，那么她下屬的機構(gòu)，不管是官方的還是非官方的，都必然會有一種進取心，萬事操之在我，而不是只看著別人的臉色應(yīng)對。

    大宋發(fā)展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暮氣沉沉，沒有一絲一毫的進取心了。對于黨項，不但不想著讓他更好的臣服，而只是能忍就忍，能讓就讓，只求不給自己惹麻煩而已。這樣的態(tài)度，不是擺明了讓人家來欺負你嗎！不然怎么好意思？

    徐平心里暗暗搖頭，這不是哪一個官員的問題，而是整個系統(tǒng)的問題。這種事情解決起來非常麻煩，也絕非一朝一夕之功，自己也只是能推一把就推一把。

    三司其實也有同樣的問題，不過一是因為那是丁謂經(jīng)營多年的衙門，丁謂倒臺受到了很大的沖擊，傳統(tǒng)勢力被削弱。再一個，劉太公鬧出那一場事牽扯太大，實際上是把辦事的公吏換了一遍，徐平做起事情來才比較順利。

    喝罷茶湯，等了沒有多久，呂夷簡和王曾帶著宋綬趕了進來，章得象留在政事堂當值，蔡齊依然在徐平中牟的莊園里。

    行禮如儀，賜了座，呂夷簡和王曾坐下之后，看了一眼殿中的氣氛，心情都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他們已經(jīng)聽了楊景宗和喬大頭的事情，知道會找自己，一直等在政事堂里�，F(xiàn)在進了殿，看起來比自己想的還嚴重。

    趙禎讓張士遜把事情敘述了一遍，問呂夷簡：“中書認為，此事該如何處置？”

    呂夷簡與王曾對視一眼，捧笏道：“稟陛下，此事必須要心謹慎。如果處理得重了，難免引起黨項元昊猜疑，西北不穩(wěn)。如果過輕，又不足以讓黨項謹守臣禮�！�

    趙禎聽了頭大，這話還不等于沒嗎？追問一句：“那到底該如何處置？”

    “臣以為，還是快馬把黨項使節(jié)追回京城，當面問清，薄責(zé)即可。當面詢問，是讓他們知道朝廷態(tài)度，薄責(zé)以示朝廷恩德，不欲與黨項一般見識�！�

    聽了這話，趙禎有些心動，又問王曾：“沂國公以為如何？”

    王曾捧笏道：“呂相公所為老成謀國之言，還有，要向黨項使節(jié)講清，此事可一不可再。否則，再有下次，朝廷必將施以嚴懲！”

    這樣處理是考慮到了方方面面，也是遵照以前的處理習(xí)慣，趙禎心里已經(jīng)基同意了，又問張士遜：“樞密院覺得這樣如何？”

    張士遜捧笏：“以兩位相公所言為是！”

    眼看著事情又回到了慣常的軌道上來，劉平在一邊再也忍不住，起身叉手，朗聲道：“陛下，臣以為，黨項番胡遺種，狼子野心，不可以平常事理忖度。朝廷的寬宏大度，只怕在他們眼里就是軟弱可欺，以后更加得寸進尺！臣愿以管軍大將，提兵馬屯駐西北，以鎮(zhèn)懾其不臣之心！”

    趙禎神和善地對劉平道：“卿進士出身，是詩書之將，朕即將大用，怎么可以到西北邊鄙之地？此事從長計議。且坐下話�！�

    劉平不坐，轉(zhuǎn)身看著徐平，希望他能幫一幫自己。

    趙禎見徐平面色沉重，緊閉著嘴，一句話不，對他道：“徐平，當今滿朝文武之中，只有你曾經(jīng)在邊陲，以一州之地，平滅治下謀亂之蠻族，攻滅不臣之交趾。此次黨項細作，你又從頭到尾都在，不妨一你的意見�！�

    徐平捧笏道：“陛下，朝與黨項雖然是兩國，但更加是君臣。禮記有云，來而不往，非禮也。所謂禮節(jié)，有來有往才是有禮有節(jié)。黨項派細作入朝，甚至還到了邊疆重地，已經(jīng)是不臣之舉。那么，黨項使節(jié)必須立即召回，派大臣當面嚴責(zé)！此其一。其二，令樞密院，一樣派出細作去，了解清楚現(xiàn)在黨項到底是個什么情況，元昊不臣，到底是在哪些事情上不臣。如果有必要的話，甚至要查清楚黨項現(xiàn)在的軍力布署，并作出針鋒相對的布置。這才是有來有往！知己知彼，朝以上國之尊，萬事操之在我。黨項不反，依然是臣子，以臣禮相待。如果他真的要反，則早已做好萬準備，派上將提大軍，以雷霆萬鈞之勢，破其國，執(zhí)其王！”(未完待續(xù)。)

【精彩東方文學(xué)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