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天章閣，話出你口，入得我耳，絕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徐平，你實話跟我講，按照白天你的去做，到底是個什么后果？以后會不會是天下財權(quán)盡入三司，一毫一匣之用都要經(jīng)由左藏庫？此事非，你不可有任何隱瞞！”

    見趙禎瞪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神色緊張，徐平有些無奈。從崇政殿出來回到三司衙門，徐平還沒來得及喝口水，便就被黃門給召進宮來。趙禎是真地急了，好在他相信徐平絕不會背叛自己，只是以為白天是為了堵別人的口，對自己有所隱瞞。

    天地良心，徐平真沒有奪趙禎財權(quán)的意思，故意留下了一間銀行的口子。內(nèi)外制衡才是治國之道，皇帝一代一代傳下去，總是難免有昏君，絕對的權(quán)力對國家不是好事。同樣的道理，權(quán)力部收到外朝來，誰又保證不出現(xiàn)權(quán)臣？隔壁的日天皇是吉祥物，但關(guān)白幕府不過是換了個名字的皇權(quán)。社會展到哪一步，就只能哪一步的話。

    手捧朝笏，徐平對趙禎行禮：“自科舉唱名，進士及第，臣對陛下無一毫私心——”

    趙禎擺了擺手道：“我知道，信不過你，又如何會讓你在如此年紀任三司使，掌管天下財權(quán)？但是你白天所，可是斷了內(nèi)藏庫的財源，不合祖宗之制！”

    徐平道：“陛下若是信得過，臣便仔細講來聽，若是信不過——”

    “我信得過你，才召來天章閣，其中利弊，我們君臣分析清楚，不得有任何隱瞞！你只要把心中想的如實對我，絕不會怪你！”

    “陛下如此，臣自然盡心竭力！不過不管是白天所講，還是以前所，臣對陛下從來沒有任何隱瞞！”見趙禎臉色不好，這些表忠心的話徐平點到即止�！跋�，臣請陛下盡管放寬心，按白天所的，內(nèi)藏庫的財源絕不會減少！”

    趙禎皺著眉頭，顯然不信：“沒了每年新鑄的錢，沒了數(shù)十州的夏稅，不會少？錢從哪里來？內(nèi)藏庫的收入，就是靠著這兩項！”

    “您開了銀行啊，陛下！您算過開銀行的收入嗎？”

    徐平真地想吼一句，你家開銀行的，開銀行的還愁沒有錢嗎？銀行都開了，就應該有地上堆著錢也懶得撿的豪氣，那些錢算什么？

    “銀行不過是投錢進去，一年利息才幾個錢？民間借貸，雖然有高利的一年獲數(shù)成甚至過倍之利，但官家開銀行，怎么可以那樣高利？豈不成了盤剝百姓！”

    “陛下，銀行的錢不貸給百姓，只貸給公司，不涉及盤剝百姓的事情�！�

    趙禎看了看徐平：“哦，對，不貸給百姓。那就更麻煩了，貸給誰去？”

    徐平忍不住笑了笑：“陛下是擔心貸不出去？好，臣為你作保，三月之內(nèi)部貸光，好不好？三司屬下的那些新場務，內(nèi)藏庫部搬出來也不夠他們的啊！”

    趙禎愣了一下：“不是只貸給公司嗎？怎么又貸給場務？”

    “公司又不是只能由私人開，三司當然也可以開。接下來，三司的場務，凡是涉及工商之類的，部要改成公司，就是三司鋪子，也一樣改公司。不然的話，這么多場務，三司怎么管得過來？改成公司之后，跟民間一樣經(jīng)營，一樣收稅，不過東家是三司而已�！�

    趙禎還是有些不明白：“那改了有什么用？不是跟原來的場務一樣？”

    “不一樣，大不一樣了�，F(xiàn)在的場務，雖然派有官吏提舉，外面雇了人做事，但賺錢多少，賺不賺錢，跟這些人的關(guān)系不大。改了公司之后，賬目便就跟民間一樣，提舉的官員賺的錢多了大用，虧了錢除非有過得去的理由，不然重責。這樣一來，賺的錢可就不是以前可比的，在里面做事的人，知道上進�！�

    用徐平前世的話來，改了公司就是獨立的經(jīng)濟實體，獨立經(jīng)營，獨立核算，官方只派人管賬，其他的雜事要雇民間的人去做了。這就是股份制公司的路子，專業(yè)的人員負責經(jīng)營，股東把握大方向，管住賬目，只管收取利潤就是。不然的話，就以現(xiàn)在三司幾乎無事不管的狀態(tài)，徐平會分身術(shù)也管不過來啊。以前不這樣做，是因為經(jīng)濟體系還沒有建立起來，沒有條件，現(xiàn)在金融系統(tǒng)都有了，當然是按市場規(guī)律來管理。

    趙禎思索了一會，對徐平道：“真地會賺錢？我怎么總覺心里有點慌？”

    “會賺錢的，就以京西路的棉布產(chǎn)業(yè)為例子，不場務織出的布賣給鋪子，就城里百姓辦的制衣公司。洛陽城外有一個新喪了丈夫的唐大姐，他家撲買了縣里一處酒樓，當時沒有生意，一家人愁得要死。那唐大姐賣了家里的宅子，新辦了一間制衣公司，辦公司的時候家里人左怕右怕，就怕女兒把將來的嫁妝也賠進去。結(jié)果只過了一年，如何？唐大姐靠著那間制衣公司，成了西京城里有數(shù)的富貴人家。他父母變賣了酒樓，現(xiàn)在只是在家里閑坐，每天數(shù)不清的錢入賬。陛下，我們現(xiàn)在做的生意，就跟在路上撿錢一樣！”

    趙禎搖了搖頭：“戶人家，沒有見過大錢，眼皮子淺。一年收入個三十貫五十貫，在他們眼里就是了不得的巨財了，自然歡天喜地。我們的是國家大事，豈能用此做例子！”

    徐平笑道：“三十貫五十貫？陛下看了西京城里的百姓了！公司的賬目，都是由專人在管，官府里有備份的。等過我兩天，我讓人把西京城里百姓們辦的公司賬目拿來，讓陛下看一看。富比王侯，這樣的人家一年就不知道出了多少！”

    趙禎看著徐平，見他一臉認真，不像是大話的樣子，才心問道：“那個唐大姐，一年賺了多少錢？若是能過一百貫，我就信了你的話！”

    “一百貫？唐大姐那家公司，我記憶無誤的話，去年應該是賣出去五千多件單衣，三千多件棉衣。陛下知否？開封城里一件新的夏衣，約值五百文，秋衣就要近一貫了，棉衣則要兩貫向上。棉布遠結(jié)實于麻布，棉衣又耐寒，價錢又高一些。那間制衣公司，加上冠帽鞋履，部算起來實賣一萬六千多貫。這些成衣，部錢加上雇的人的工錢一起都刨掉，利錢還要三到五成。那間公司是兩家合開，每家分多少官府不管，加起來總是過了五千貫了。一年有兩三千貫入賬，不西京城，就是京師又有多少官員的俸祿到此數(shù)？”

    聽了徐平的話，趙禎不由怔住，腦子里飛快的算計，五千貫可以干多少事。這可真不是錢啊，拿出去賞賜王公大臣，都是重賞了。此時俸錢最高的樞密使帶使相，一年到手的錢也不過才四千八百貫，宰相三千六百貫，參知政事、樞密副使兩千四百貫，這唐大姐一家分到手的錢都趕得上執(zhí)政了。三司使來俸錢視同宰執(zhí)，也是兩千四百貫，徐平帶個權(quán)字不是正任，到手才六百貫，這還趕不上個做生意的呢。

    當然，官員除了俸錢之外還有祿米，還有各種添支，雜七雜八的收入，但大頭總是在俸錢上。唐大姐開這么一間公司，句富比王侯還真不為過。

    自己要是一年多五千貫的收入，得少聽多少閑話？內(nèi)藏庫里的錢是皇帝了算，但幾千貫的數(shù)額也不敢輕易就花。給心愛的妃子買點什么好東西，敢讓拿五千貫出去，都沒有內(nèi)侍敢領(lǐng)旨辦事。更不要這種大動作一定會被外朝知道，不定出什么難聽的來。

    想來想去，趙禎不由有些心動，對徐平道：“開公司真有這么賺錢？”

    徐平搖了搖頭：“開公司自然不可能都這么賺錢，要不然還用官府倡導？天下早一窩蜂地去開了！是現(xiàn)在三司的這些場務開成公司，可以這么賺錢。因為他們來就是制出來的東西不愁沒人買，只是一年制的數(shù)量有限而已。開成公司，有了銀行貸款，原料不缺，雇的人工不缺，產(chǎn)量便就飛上去了，賺錢比錢監(jiān)鑄錢還快。”

    趙禎點了點頭，臉色終于緩和下來。只要錢能貸出去，能夠收到利息，自己手里的錢來多，不會被外朝的大臣們給坑沒了，這事就好商量。

    這個時候趙禎才現(xiàn)已經(jīng)站了很久，忙吩咐遠處站著的黃門，給徐平賜座，上茶。

    坐了下來，趙禎的心里還是在仔細合計，這件事情到底劃不劃得來。徐平是不會坑自己，這點趙禎還是信得過，怕就怕有徐平也沒考慮到的地方，錢虧掉了可就真沒有了。

    想了一會，趙禎突然抬起頭來，對徐平道：“不對！內(nèi)庫的錢也只有那么多，幾百萬貫而已，一年收息哪怕是有兩成，也并沒有多少！”

    徐平搖頭：“陛下，銀行放貸，怎么能夠收兩成那么多！”

    趙禎猛地站了起來：“那一年才能入多少錢？皇宮上下，將士賞賜，一兩年不就花沒了！”

    徐平站起身，捧笏道：“陛下安心，銀行的錢是活的，不是那么算的�！�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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