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宋朝升振武縣為振武軍，不再隸云內(nèi)州之下。譚虎和曾公亮率清塞軍沿黃河而下，移駐振武軍。隨后，張亢和劉渙的寧朔軍、劉兼濟和張昇的清朔月，陸續(xù)向振軍集中。情勢已經(jīng)非常明顯，宋軍欲乘山后空虛，進占德州，孤立豐州，同時斷絕西京大同府跟北方大草原聯(lián)系的道路。宋軍目的一旦達到，就對云州和朔州形成三面包圍。
到南京駐陛不久的耶律宗真得到消息，一刻不敢停留，重新回到了圣州。奉圣州處于山前和山后相接的部位，可以隨時支援兩地。也是農(nóng)耕跟游牧交界的地方，可進可退，方便從草原游牧部落招集兵馬。
劉六符得到消息，緊急求見宋朝皇帝，被拒絕，只好求見宰相徐平。
官廳內(nèi)，徐平與劉六符敘禮畢，各自落座。
劉六符拱手：“相公，猶記得前些日子曾與某言，貴國是欲和。只是現(xiàn)在兩國價錢談不攏，一時或有沖突，甚至?xí)蚱饋怼Ｄ莻�時候，相公言今冬有意于山前。在下這幾天聽到傳聞，貴國升振武縣為振武軍，并向那里調(diào)集兵馬，豈非有意于山后？”
徐平看了看在一邊陪伴的富弼，笑道：“山后數(shù)州你們只有不足十萬軍，無異于放了空城在那里。學(xué)士豈不聞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南北又無和約，放著空地不取，天下之民豈不要問，朝廷養(yǎng)兵可為？本朝是不是有意于山后用兵，學(xué)士不需問我，只要知道貴國兵力布置就自然明白。大軍因勢而動，這是當然之理！”
劉六符一時語塞，過了一會才道：“那相公前些日子說有意于山前，是誆我耶？”
徐平笑著連連搖頭：“學(xué)士，前次在狄梁公祠，我就說過，我這人不為虛文，怎么會誆你呢？你問我，我自然直言相告，只是我告訴你了，你未必懂。大國相鄰，要邊境平安無事，需要南北共同出力。我以三十余萬大軍布于豐勝路和河?xùn)|路，費多少錢糧？此皆民脂民膏！你在山后布不足十萬兵力，是視本朝三十余萬大軍如無物耶？本朝在邊境幾路布署多少兵馬，你們要相應(yīng)地有防守兵力，才可看出北朝欲守邊境和平的誠意！山后那幾萬兵馬，你們的誠意在哪里？無誠哪里來的信？你們有了誠意，今冬才不會有事于山后。本朝欲以打促和，才會向山前用兵。學(xué)士，是不是這個道理？”
劉六符茫然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他實在搞不清楚徐平的道理是什么。憑什么宋朝布署了大軍，契丹就要相應(yīng)布防，不然打過去天經(jīng)地義。兩國交往只有打仗？
沉默了一會，劉六符才道：“在下實不敢茍同相公之言。若是一國布了重兵，另一國必以重兵布防，不然就只有交戰(zhàn)一途。相公若是如此以為，則大宋周邊之國，除了本朝再沒有一國能與你們相抗，豈不是要打遍周邊？可天下小國何其多，不聞大宋征伐。”
“小國雖多，可沒有任何一國，在本朝內(nèi)平叛亂之時，挾勢來要錢要地！學(xué)士，你可記得我?guī)П谖鞅逼絹y的時候，你與蕭大王來訪，要怎么改誓約嗎？”
兩國為什么鬧到現(xiàn)在這種局面，契丹人心里沒點逼數(shù)嗎？不是他們乘宋朝與黨項作戰(zhàn)的時候，要加歲幣，還要河北路關(guān)南之地，怎么會到今天這個地步。不是他們胡來，宋朝滅了黨項之后，都不知道怎么取消歲幣。禍是自己闖出來的，現(xiàn)在來講和平？
提起舊事，劉六符再無話可說。當時契丹上上下下，都覺得不趁宋軍用兵西北，從中取些好處對不起自己。興沖沖地派了使節(jié)南下，一要增加歲幣，二要當年周世宗所取關(guān)南之地。結(jié)果連宋朝皇帝都沒有見到，黨項就被滅了，還丟了西北數(shù)州。
現(xiàn)在別說增加歲幣，一文錢宋朝都不會給了，當年的澶州誓約完全作廢。關(guān)南之地也別想要回來，宋朝得了幾州尚不滿足，還要逐步向北蠶食。
劉六符拱手：“當日委實是本朝不義，只是并非欲對南朝落井下石，而是因本朝與黨項有甥舅之義，真心欲勸和兩國——”
徐平擺手：“學(xué)士千萬別這么說，黨項是本朝舊地，元昊僭越，何來兩國？南北為兄弟之邦，與黨項哪里來的甥舅？肆意插手南朝國政，已失大義，再提增幣割地，豈非禽獸所為？北朝失信失義，今日之局是你們一手造成，自然要擔(dān)責(zé)任！大丈夫立于天地間，行得端坐得正，才可以談義！契丹這兩年所作所為，可沒有這個資格！”
劉六符張了張嘴，終于說不出什么來。黨項那里確實本來是宋朝之地，趙繼遷叛宋之后，契丹出了牽制宋朝的目的，進行包庇扶持。打不過你的時候，你渾身都是道理，現(xiàn)在打過你了，以前吃進去的要加倍吐出來。
隨著軍制改革，宋朝的軍費已經(jīng)降低了，財政增加，軍費在整個財政中占的比例下降更大。以前每年財政收入的七八成用于軍費，現(xiàn)在只有不足三成。養(yǎng)八十萬禁軍，雖然依舊是宋朝的巨大負擔(dān)，但與以前比起來現(xiàn)在輕松自如。每年再不多花錢，讓這些禁軍運動運動，宋朝的官員還渾身難受。特別是呂夷簡這一代的老臣，以前當政的時候為了養(yǎng)軍殫精竭慮，費盡了心機，現(xiàn)在朝廷手中有余錢不花在軍事上就覺得心里失落。
以前宋朝不得不和，甚至寧愿交歲幣，是因為財政壓力太大，交歲幣也比軍事對峙劃算得多。現(xiàn)在軍事對峙對宋朝不過是順手而為的事情，再翻舊賬哪個會認。
要不是內(nèi)部要改革，軍隊要改制，不適合軍事緊張繼續(xù)下去，徐平都不想議和。今年再對契丹打一仗，完成軍制改革，宋朝需要時間對內(nèi)休養(yǎng)生息，上下整合。只要在前線保持四十萬以上的機動兵團，逼契丹做出相應(yīng)布署，十年八年就能把契丹經(jīng)濟拖垮。那個時候燕地的民心不必問，肯定是巴不得歸宋，和約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見劉六符面色尷尬，徐平的語氣緩和下來：“澶州誓約，是你們先違背的，千萬別忘了這一點。再定誓約，北朝要讓我們看見，你們愿意為了守住南北和平，真心實意地做什么。戰(zhàn)也好，和也好，都是展現(xiàn)雙方誠意的機會。學(xué)士，是也不是？”
劉六符道：“相公所言雖有道理，交戰(zhàn)總是生靈涂炭。能免則免，才是百姓幸事。”
“是啊，我也這樣想，本朝上下都是這樣想的。但你們要有誠意啊，不能面對我們數(shù)十萬大軍無動于衷啊。看不到你們軍隊的誠意，朝廷如何向百姓解釋，養(yǎng)軍之費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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