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要入夏的晴朗上午，即使身處樹蔭深濃的有一層，也能透過枝葉間隙看見一束束清涼的陽光。
光線傾灑在深木色書架和淺木色地板上，讓人心里覺得安寧。
陸啟明穿梭于高大書架之間，腳步輕緩無聲。他目光掠過書脊上的名字。
對于中洲的人們而言，武院的歷史是他們無法理解的悠久；但真正強大的心不會因地域的差別而失去光彩，中洲從來不缺少杰出的年輕人。比如陸啟明此刻看到的這些名字。
有第一層中最靠東方的一大部分面積，是特地為放置歷屆學(xué)生的優(yōu)秀著作而開辟的。眼前這些就是了。
陸啟明走過一欄又一欄擺放整齊的書架，最終在某一處停下，久久無言。
這里有兩種熟悉的筆跡和兩個熟悉的名字；熟悉到了極。
陸展，風(fēng)泠如。
……
陸啟明心地抽出這一隔層的第一冊——這也是父親在中武整理的第一套自創(chuàng)武訣。
書冊并不厚，他很快讀到了最末幾頁，眼中閃過一絲意外的笑意。他竟在父親的書末尾處看到了母親當(dāng)時的筆跡。
“咦，你這子叫陸展是吧，還不錯嘛。就是眼界太窄。今天師姐我心情好，就大發(fā)慈悲指你幾句——第三式應(yīng)該改為……”洋洋灑灑兩滿頁。
——原來是鳳泠如開始了兩人之間的第一次對話；雖然是通過在書頁上給對方留言的形式。
陸啟明不由微微一笑。他知道母親化凡后來到中武的時候，其實比父親陸展要晚一屆。而身為鳳族的母親，初到中洲時，對人族武訣的了解程度其實……
陸展在留言后很不給面子地戳穿了她的錯誤，并回道：“還自詡‘師姐’，也不知哪里的丫頭，連人體基礎(chǔ)都沒學(xué)過，還跑來指導(dǎo)師兄？不過姑娘也不必氣餒，還是挺有天賦的，再接再厲。”
陸啟明莞爾。父親在他記憶中已是沉穩(wěn)的陸氏家主繼承人，原來年少時也是個喜愛逗弄女孩子的風(fēng)℉℉℉℉，︽←公子。
“你什么！你再一遍！”這句話在兩人面對面爭吵時倒很常用，可是在留言交流時候就太沒氣勢了。
陸啟明含笑看向下一行——果不其然，仍在學(xué)生時代的陸展還真依言把之前的話照抄了一遍，連字形間隔都與上面完相同，簡直像刻了印章蓋上的。這字雖是寫得一板一眼，但陸啟明卻仿佛能看到父親當(dāng)時的戲謔神態(tài)。
鳳泠如大約是意識到打嘴仗并非自己的強項，轉(zhuǎn)而利用自己的鳳族優(yōu)勢和化凡前的境界感悟，對尚未曾謀面的陸展進行各種“指”。而陸展亦從善如流，之后的對話便多是關(guān)于修行的討論。
這一是陸展與鳳泠如的初相識。
陸啟明把它放回原處，再拿起下一。
放在這里的十幾冊書，幾乎每一都是陸展與鳳泠如共同完成的。它們不僅僅是兩個人在學(xué)生時代的武道成果，也見證了他們從素不相識、惺惺相惜再到成為戀人的整個過程。
陸啟明輕輕翻著書頁，有時忍不住啞然失笑。里面有些內(nèi)容，對普通的年輕人而言十分了不起，但對他們二人來，卻分明是偷懶混學(xué)分的東西——寫完了之后，兩個人又分別在各自的書下面留言調(diào)侃。
那時候都是活潑的性子啊。陸啟明微微一笑。
看著，陸啟明陷入沉思。他逐漸意識到，一直以來，有一個人被他遠(yuǎn)遠(yuǎn)低估了——
他的父親，陸展。
每一冊書中幾乎都有陸展與鳳泠如對于修行激烈的討論。鳳泠如是奧義之后的化凡之身，身便有著超中洲的境界，更不必鳳族無數(shù)年傳承記憶的積累——在這種情況下，陸展居然能夠進行針鋒相對的修行辯論；這意味著什么？
不似陸啟明渡世者的特殊身份，當(dāng)年的陸展可是貨真價實的年輕人，二十余年的知識積累局限于中洲，卻能在這些討論中不輸于神域的鳳族公主。
這是何其的天才！
來到這個世界以后，陸啟明曾遇見的天資之人很多很多，甚至可以他身邊的每個人幾乎都有各自不同的天才之處。但是真正能令陸啟明為之動容的只有兩人——其一是隱宗韓秉坤，他以劍道觸及了天地間的某種至高法則。其二則是張大延，他的“固化術(shù)訣”于將來極有可能會掀起一場修行的革命。
而直至今日陸啟明才知道，原來他早已遇見了第三人——陸展。
年幼時與父母朝夕相處的那些年，陸啟明尚沒有恢復(fù)前世的判斷能力；單論修為，按部就班修煉的陸展自然遠(yuǎn)不能與化凡重修的鳳泠如相比，以至于他身上的光芒始終被鳳泠如遮掩著。
想來也是。相戀的原因總有許多，但如若一個女子鄭重決定要將自己嫁給另一人，那他必定擁有令她真心敬佩之處。
其實，相比鳳泠如的杳無音信，這些年家族陸續(xù)收集了一些關(guān)于陸展蹤跡的線索——陸展似乎曾在浮羅冰川邊緣出現(xiàn)過。而浮羅冰川長久以來被中洲人稱作“絕地”，又豈是好相與的？陸氏一族雖然無法像鳳族那樣借助魂燈感應(yīng)，但也曾請秦氏族老為陸展卜過一卦——卦象中上；這才令人心中稍有安慰。
陸啟明曾經(jīng)猜測父親或許被困在浮羅冰川某處危險與機遇并存的秘地之中。而今來看，縱然當(dāng)初父親離開的時候修為只有大周天，也不是浮羅冰川就能夠困住的。他很可能早已進入神域。
而無論是哪一種，等陸啟明晉入大周天之后，浮羅冰川是一定要去看看的。
……
怦，怦，怦。
指節(jié)輕叩木頭的聲音；這是在模仿敲門聲。
陸啟明抬眼望過去，看見一只白皙纖細(xì)的手正搖來搖去地向他打招呼。身穿白色學(xué)子服的嬌少女從書架后探身出來，嫣然一笑：“陸大哥！”
是周幼澄。她懷中抱著兩個竹木杯子，是從有四層買的靈果茶。
她遞給陸啟明其中一杯，咬著吸管聲道：“規(guī)定過不讓在休息區(qū)以外喝的，陸大哥可不許告發(fā)我。”
陸啟明接過，輕笑道：“所以就拉著我做共犯？”
“猜對啦！”少女掩口笑個不停。她仰起臉望了一圈周圍工整干凈的書架，輕嘆道：“我這些天總是在這里看到笛子。”
陸啟明道：“你們也已經(jīng)認(rèn)識了？”
“也在這里一起偷喝果茶。”周幼澄眨眨眼，又道：“一個月前這兒還是亂糟糟的，自從來了笛子，就都按名字排列清楚了。”
陸啟明目光移向四周整齊的書架，一時沉默。他望著少女輕聲道：“幼澄，也謝謝你了。”
她既然知道這件事，自然不可能沒有幫忙。
周幼澄微笑擺手。她看著陸啟明手中翻開的書卷，眼神中有些感慨，又有對美好感情的羨慕，但是卻什么也沒有。
她把視線移開，偏頭望向陸啟明，神秘一笑道：“陸大哥或許還不知道，咱們武院馬上就要熱鬧起來了。”
陸啟明略一思索，問：“莫非是‘古戰(zhàn)場’？”
“果然瞞不過陸大哥。”周幼澄笑了，頭道：“是武院對參加學(xué)生的選拔。”
陸啟明挑眉，奇道：“幼澄這個，是準(zhǔn)備通過這種方式？”
古戰(zhàn)場是中洲最有名的修行圣地，但情況極為特殊，進入的人數(shù)一旦過多就會失去歷練的意義。所以只能是一少部分人。而這部分的人選，則由世家與中洲武院共同協(xié)商。
像陸啟明與周幼澄他們這些世家子弟，自是占用世家名額，一般是默認(rèn)不允許參加武院人選的、競爭的。所以這件事或許熱鬧，卻該是與陸啟明他們一兒關(guān)系都沒有的。
但周幼澄既然提了，就不可能真的只是無用的八卦。
少女望向陸啟明的眼神有些幸災(zāi)樂禍，嬉笑道：“這件事與我自然是沒關(guān)系的，但是與陸大哥的關(guān)系可就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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