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

    然后，似有人手持火把，一點微光出現(xiàn)在這黑暗之中。

    螢火如豆。

    緊接著，是更多的火把燃起，火光熊熊，把周圍照得亮如白晝。

    這是這個白衣女子夢中的世界，也是她的回憶。

    十年前。

    和平安寧的山村，夜色中，有十余枝火把在矮矮村舍中穿行。

    火把由村中每家的青年手持著，一枝連著一枝，按照長幼，排列成行，左左右右曲折行進(jìn)，連成一條熱騰騰的火龍。

    火龍在村子的阡陌巷弄中縱橫飛騰，替村子驅(qū)趕著邪祟與瘟神。

    “三月三，莫驚慌，掃除邪祟，闔家平安！”

    孩們跟在這條火龍的隊伍后，蹦蹦跳跳，念著既是童謠，又是諺語的“火神詞”，祈禱著闔家平安、幸福美滿。

    這是這一年的三月初三，明家村一年一度祭火神的日子，熱鬧而隆重。

    村里老少，只要在村子里的，無論多內(nèi)向與不合群，在今晚，都會踏出家門，來到村子的廣場中，圍著篝火，與一眾男女老少，飲酒跳舞，祭拜火神，祈求平安。

    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悅中，沒人注意到，明家村的村口，來了一大二三道身影。

    那是一個臉帶刀疤的壯漢，領(lǐng)著兩個女孩。

    刀疤壯漢手無寸鐵，那兩個女孩，卻都一人抱著一把長劍。

    兩個女孩模樣長得出奇的一致，俱是十一二歲的年紀(jì)，長得不高，三尺長劍足足到她們胸口那般高。

    她們的個子，拿著大大的劍，顯得很是別扭。

    她們跟在刀疤壯漢的身后，不敢跟得太緊，又不敢落得太后，就這么不遠(yuǎn)不近地綴在他身后。

    左邊的女孩，是姐姐，叫明心，很是勇敢；右邊的女孩，是妹妹，叫明月，有些怯懦。

    她們，原也是明家村人，后來被人販子拐下了山去，原是要賣入青樓為妓的，后來卻陰差陽錯，進(jìn)了陳國的殺手組織——暗閣之中。

    暗閣不養(yǎng)聲妓，只養(yǎng)會殺人的女子。

    不是蛇蝎美人，不是心機(jī)女子，不是歹毒婦人，活不下去。

    那些同她們一起進(jìn)來的孩童，一共有二百余人。

    一年后，便只剩下了她們倆。

    其他人，都死了。

    不是死在其他人的刀下，便是死在了明心姑娘的手上。

    她還只是個孩子，手上，卻已不知沾了多少條人命。

    而今晚，這兩個女孩，迎來了她們最后的考驗。

    完成了，她們便正式成為暗閣的一員，不用再經(jīng)受這種“養(yǎng)毒蟲蠱”式的折磨與歷練。

    而完不成，便會和那死去的二百多個孩童一樣，下地獄去。歹毒惡婦，殺多了人，自當(dāng)永不超生。

    刀疤壯漢看著腳邊這一左一右的兩個女孩。

    望向左邊時，他眼中是滿意的神色；望向右邊時，他卻是失望地?fù)u了搖頭。

    這兩個女孩，雖長得一模一樣，但性子卻截然相反。

    姐姐明心果敢果斷，做事從不拖泥帶水，遇事又沉穩(wěn)，性子隱忍，是個天生做殺手的好料子；而妹妹明月，性子懦弱，遇事優(yōu)柔寡斷，又太過善良，實在不適合做殺手，她這種性子，在那群孩童中，一個月都熬不過去。

    可偏偏，靠著姐姐明心的護(hù)佑，她卻是堅強(qiáng)地活了下來，還成為了最后的兩人。

    而只要闖過了眼前的這一關(guān)，她們就可以暫時地松一口氣，不用再擔(dān)心那腦袋會掉到地上的事了。

    “姐姐，你認(rèn)不認(rèn)得，這是……這是我們的村子，我們……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明月姑娘仍不了解世間殘酷的真相，她以為，進(jìn)了那暗閣的毒蟲窟，她還可以從里邊爬出來。

    既已趟過尸山血海，又如何去看橋人家的細(xì)水長流？

    姐姐明心只是不話。

    她知道，那個刀疤壯漢帶她們回明家村，絕不是讓她們回家這般好心。

    他必另有目的。

    刀疤壯漢自然另有目的。

    他自己，也是從這種“養(yǎng)毒蟲蠱”式的試煉中熬過來的，他很清楚接下來，要發(fā)生什么事情。

    那大概是幾十年前了，他也陰差陽錯下，進(jìn)了暗閣的遴選。

    同批的試煉者中，他活到了最后。

    他被自己的那個養(yǎng)蠱人帶回了生他養(yǎng)他的村子。

    然后，那個養(yǎng)蠱人指著他的村子，對他道：“去，去殺光村子里的所有人，無論是你的親人、鄰居，還是師長，一個不留，都?xì)⒐狻！?br />
    “殺了他們，你就可以活下來，但若是少了其中一顆人頭，那剩下的那顆人頭，便由你頭上的這顆補(bǔ)上，明白了沒有？”

    一個合格的暗閣殺手，最后的考驗，是屠村。

    屠掉那個生他養(yǎng)他的村子，讓自己變得孤身一人，讓自己紅塵中再無牽掛。

    那時候，還是孩童的刀疤壯漢，一點也沒被嚇壞，一點也沒有哭。

    他提了刀，去到了村子里，用暗閣教給自己的那身功夫，將村口的剃頭匠的頭砍下，將村里老秀才那愛念之乎者也的頭砍下，將襁褓里的孩子的頭砍下，甚至，將他父親、母親的頭，也砍下。

    于是，他活了下來，六親不認(rèn)，了無牽掛，成了暗閣中的一員。

    而今夜，他要對這兩個女孩，也出同樣的話來。

    身為她們的養(yǎng)蠱人，刀疤壯漢冷冰冰地，語氣中不帶一絲感情地對她們道：“看到你們的村子了嗎？看到村子里跳著舞的人了嗎？這片土地生你養(yǎng)你，他們這些人，也曾經(jīng)抱過你、親過你，現(xiàn)在，你們拿上劍，去把他們，都?xì)⒌簟！?br />
    “只要是明家村的人，一個都不能留。”

    刀疤壯漢看著廣場中躍動的篝火，收斂了自己臉上的所有情緒，面無表情，轉(zhuǎn)過目光，望向了一旁的明月姑娘，卻是對另一旁的明心姑娘道：“明心，我提醒你，我的，是這明家村的所有人，包括現(xiàn)在在你面前的妹妹！”

    刀疤壯漢知道，明月姑娘，是憑姐姐明心的庇佑，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她，并不是一個合格的殺手。

    這種人，通過了暗閣的試煉，成了暗閣的殺手，只會辱沒暗閣的名聲，自己不該讓她通過試煉。

    而明心，也有其缺點與軟肋，那便是她身旁的明月，只要她將她殺了，她的軟肋，也就沒了，她將會是暗閣有史以來最出色的殺手之一。

    明心聽了刀疤壯漢的話，并不似她妹妹明月那般駭然，臉色蒼白。

    她似乎對此早有準(zhǔn)備，也似乎對于自己要去殺親人、朋友、師長這件事情，并無半分抵觸。

    他只是冷靜地聽著刀疤壯漢給她講解的規(guī)則，認(rèn)真分析與接受著，并無一絲怯色。

    然后，她問道：“你是，我們之中，只能有一個人活下來，是嗎？”

    “是的。”

    刀疤壯漢點了點頭。

    看來，她是想通了。

    明心聽罷此言，也點頭默念了一聲不知道什么話，然后，便不再在村口停留，而是拖著手中長劍，往村內(nèi)走去。

    那里，是她曾經(jīng)的鄰居，長輩，甚至是親人。

    可人間，有的是殘酷的事情。

    黑寡婦要吃掉雄蜘蛛來繁衍后代，母螳螂也要吃掉公螳螂才能繼續(xù)繁衍。

    有人要活下去，便得有人死去。

    這是這人世間，最為殘酷的真相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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