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里,只有奧迪A8轟鳴的聲音回響。
坐在車子后排的鐘意長久未發一言。
她就目光炯炯看著王庸,似乎在猜測眼前這家伙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她頭一次感覺到無法看透一個人。鐘父早就告訴過她,看不透就等于無法掌控,無法掌控就等于風險。
作為商人,回避風險是天性。
所以鐘意十分忌憚跟一個看不透的人相處,即便這人只是一個家教老師。
“為什么?”終于,鐘意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王庸輕輕一笑,他知道鐘意想問什么。
放緩車速,王庸隨手打開車載CD,一首英文搖滾飄出,一如車窗外的沉沉暮色天光。
“大千世界曾由我主宰
巨浪也曾因我之命澎湃
而今我卻在黎明獨自入眠
在曾屬于我的大道落寞徘徊
凡人生死曾由我主宰
盡情品味驚恐在死敵瞳孔綻開
欣然傾聽百姓高歌喝彩
先王亡矣!新王萬代!”
歌聲悲愴滄桑,盡管歌詞充滿了不可一世的無限風光,卻仍舊掩蓋不住里面的凄涼。
“viva la vida,沒想到你也喜歡這首歌。知道歌里描寫的誰嗎?”王庸問道。
“亡國之君,路易十六。”
“是啊,亡國之君。h uld ever ant t be king?一代君王也只能發出這種感嘆。回看歷史,王侯將相,不過凡人。而生命不息,閃耀出生命最絢爛的色彩,就已經足以不朽。我們誰也沒有資格抹殺一個人物往上爬的決心。如果是狼,我愿意給他一片縱橫捭闔的草原,期待他哪天呼嘯山林,百獸彷徨。正如這首歌,生命萬歲。”
王庸靜靜著,解釋自己為什么要留介殺生一條命。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就是你的那種人?”
“有些人看一眼就能明白他對未來的渴望。介殺生就是這種人。他的眼睛里有無法掩飾的狼子野心,或者叫抱負。為了這種野心,他會不擇手段的往上爬。成功了,就是黃袍加身的路易十六,不成功,便只能淪為刀下鬼。我倒是很看好他能成功。”王庸道。
鐘意眉頭微皺,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他這種人不確定性太大,無法掌控,我不會選擇這種人。我寧愿用溫和的手段慢慢瓦解孫藏龍的勢力。”
聽到鐘意的話,王庸不禁笑了起來。
“慢慢瓦解?你還是太瞧一個能夠一統天泰地下勢力的梟雄了。天泰市這個地方位置特殊,近可轄制齊魯其他城市,遠可輻射京城津門。能統治這樣一個樞紐城市的地下王國,你覺得他會是外表表現出來的那樣和善?老虎長久不吃人,不代表他戒了。你一個姑娘,真跟他撕破臉恐怕連渣宰都不剩。”
“是嗎?”鐘意不服氣的反問。
王庸眼中閃過一抹哂笑,沒多。鐘意究竟只是一個商人,這種人或許會鉆法律空子,但是絕對不會違反法律。而她的對手,卻是一個視法律如無物的家伙。
再高超的商業手段,面對當頭一刀,也是水月鏡花。所有抱負都淪為一場空。
如果不是因為事情涉及到了自己,孫興不會放過王庸。王庸是絕對不會如此大費周折留下介殺生這么一個暗子的。
圍棋里的一種布子方法叫埋子,也叫伏子。剛開始看著那粒棋子孤孤單單無依無靠,一旦大軍靠攏時,這顆棋子就搖身一變成為扼喉之勢,瞬間將對方置于敗亡之地。
而介殺生就是王庸埋下的這么一個子。
只是這盤棋,王庸一個人下不來,加上鐘意也下不來。
正如王庸所,孫藏龍實際上是一條足以撼動整個齊魯大地的惡龍,對付這種惡龍,還得要一個能夠正面跟其對峙而不落下風的屠龍高手。
而王庸恰巧知道這么一個人,落子無聲,卻經常能于無聲處屠掉對手一條大龍。這是天生的策略家。
“介殺生這個人你不想用,正好。這人的野心也不是你能控制得住的,你只需要知道他能夠幫你擺脫孫家的桎梏就行。必要時候給予他幫助跟配合。至于能夠控制他的人,我另有人選。”王庸輕描淡寫道。
然后提速,車子絕塵而去。
回到鐘家別墅,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這一晚上發生的事情不少,耽擱了太多時間。
鐘心房間里,鐘心已經趴在桌上睡著。胳膊下壓著的是一篇文章,鐘心十幾年來第一次用心寫的文章。
“鐘心睡著了,我把她弄上床。你回去吧,今天授課就到此為止。”鐘意道。
王庸點點頭,轉身出門。
而鐘意則靜靜盯著王庸背影,喃喃出一句:“何止介殺生無法掌控,你豈不是更加無法掌控?王庸,我來不敢讓你教鐘心了。我真害怕哪一天鐘心會遭受池魚之殃。”
“姐姐,你在什么?”這時候,鐘心忽然醒了。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問道。
“沒什么,你趕緊上床睡覺吧,不早了。”鐘意否認。
“王老師呢?”
“十一點了,我讓他回去了。明天他再過來給你補課。”
“哦。”鐘心答應著,將書桌收拾一番,去睡覺了。
鐘意則坐在客廳里,看著外面的夜色,像是在做一個艱難的抉擇,遲遲下不了決心。
這時,客廳里的座機陡然響起,驚醒了鐘意。
“喂,鐘意,還沒睡覺?”電話里一個深沉的聲音傳來,卻是大洋彼岸的鐘父。
“還沒,剛跟意大利那邊簽完合同。”鐘意輕聲道。
至于今晚發生的那些事情,鐘意一句都沒有。從中學時候自己賺學費開始,她就知道了一個道理。困難,能自己抗下的,就不要指望外人。
盡管那個人是自己爸爸。
“嗯,這段時間辛苦你了。鐘家沒有男孩子,所以我只能把你當男孩子養,我也知道這些年對你太過嚴厲了一些。等到哪天我死了見到你媽媽,她大概不會輕饒我。可是我也沒辦法啊,鐘家,總得有個人扛起來。我希望那個人是我鐘南橋的閨女,而不是一個外人。”鐘父道。
“爸,別了,我懂。做這些我都是自愿的,鐘心還,我只希望她能快快樂樂的做自己,這就夠了。”鐘意看一眼那幅掛在客廳一角的向日葵油畫,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神色。
曾經的她,也是一個讓人驚艷的繪畫天才啊!
“我最欣慰的就是有你這么個懂事的女兒。對了,顧老師已經辭職了嗎?鐘心的新家教老師找到了?”
“找到了,是顧老推薦的。天泰市國學大師王鴻瑾的孫子,退役軍人。”鐘意道。
完,遲疑一下,又加上一句。
“鐘心挺喜歡他的。”
電話另一頭,鐘南橋沉默不語。
半晌后才輕輕嘆口氣道:“能有一個讓心心喜歡的老師,不容易啊。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喜歡就能阻止的。讓那個老師回去吧,多給些補償。真是可惜了,王鴻瑾的孫子,唉!”
鐘意拿著電話的手微微一顫抖,不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她,破天荒問出一句:“為什么?”
“徐家公子給我打電話了,點名要我辭退他。如果不辭退,我們跟徐家的生意往來怕是將不復存在。而且,徐家,你也知道。單單一個他們還不至于讓我鐘南橋畏懼,可是加上子玉家族,那就不是我們能抗住的了。也不知道徐子安走了什么運,能夠攀上子玉風晴的高枝……”
聽到“子玉風晴”這四個字,鐘意眼中掠過一抹難以形容的神色。
她已經可以稱得上商業奇才了,可是在子玉風晴面前,仍然什么都算不上。
那是一個連燕京公子哥們都仰慕的名字,那是一個注定要閃耀整個華夏的名字。
深吸一口氣,鐘意像是終于下了決心,那個讓她猶豫到至今的決心。
“爸,我知道了。我會照做的,不早了,我要睡了。晚安。”鐘意快速完這番話,像是扔掉潘多拉魔盒一樣,將電話倉皇扔下。
看一眼鐘心房間,鐘意知道,這個決定大概又要引發一場家庭戰爭了。
可是,又能怎么樣呢?大人的良苦用心孩子們永遠都不明白,他們只知道一味的要要要,所有一切想要得到的東西都必須得到。
“孩子終究會長大。”鐘意心底默默一句,回房間睡覺去了。
初夏的清晨依舊帶著絲絲涼氣,紅彤彤的朝陽躍起在天際,提醒人們新的一天到來。天泰市街頭早已經熙熙攘攘,都是疲于奔命的蕓蕓眾生。
就在一個區居民樓下,一個平頭年輕人手里握著一桿槍頭,孤零零坐在花壇旁邊。
槍頭杵進泥土,湮沒了槍尖。人們看不見的是,那周遭一片土壤,已經染成了鮮紅色,好像誰家潑下了一盆豬血。
王庸一大早起來,準備往樓下廣場去練功。
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練功不練拳,猶如無舵船。
基功套路跟拳術打法都是缺一不可的。套路的訓練其實是對基功的綜合訓練和檢驗。沒有基功的訓練打拳是打不出勁力的,而沒有套路的訓練也就缺少宏觀上的調控,猶如無舵之船。
所以王庸一刻不曾放松過對于基功的練習。行步、抖大桿子、揉球,就是王庸每天必練的樁功。
而在部隊,這個訓練量還要提高十倍。
只是今天王庸才下樓,還沒來得及走去廣場,就停住了,愕然發出一聲:“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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