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身上雖穿著淺淺剛給他做的長衫,但一看布料,就不甚名貴。齋夫難免有些衣冠取人的看法。
“你要入書院附讀?”齋夫上下打量林延潮。
林延潮道:“正是。”
對方又問道:“你姓林,那么是濂浦林氏子弟?”
“不是。”
“不是?那可你府上有人在朝中做官?”
林延潮點點頭道:“算是吧。”
齋夫臉色露出釋然的神色道:“原來是官宦之后,失敬,失敬,敢問一聲官居何職,不是冒昧打探,但我總要記錄一下,還報給山長講郎知曉。”
林延潮善解人意地道:“當(dāng)然,我爺爺是地河泊所大使。”
齋夫神色一僵道:“河泊所大使那是幾品?”
“雜職,不入流。”
齋夫聽了不由失笑問道:“唯一只能是你家財豐厚了?不過看來不像的樣子。”
“爺爺沒成為河泊所大使前,家里勉強只在溫飽。”林延潮如實答道。
齋夫點點頭,當(dāng)下拿著林延潮薦信仔細地看起了第三遍。
林延潮開口道:“敢問我還能入書院讀書嗎?”
當(dāng)下齋夫道:“河泊所大使不算什么,你也差不多算是寒門子弟,按道理來,書院是不會收錄寒門子弟的,但除非你學(xué)業(yè)實在太過優(yōu)異,或是有族里宗老,給你寫的薦書。”
林延潮看向?qū)Ψ绞掷锬弥乃]書問道:“可我的薦書可以嗎?”
齋夫道:“我也就詫異了,你身為寒門子弟,居然有資格讓老尚書相公,親自給你寫薦書,這實在是搞不懂啊!”
老尚書相公???
林延潮來之前,仔細打探過濂浦林氏的底細。濂浦林氏出了四位尚書,除了兩位已是過世外,還有兩位都是健在。
一位是前南京禮部尚書林庭機,現(xiàn)在已是致仕在家,另一位則是現(xiàn)南京工部尚書林燫。林燫眼下身在南京,自不可能是他,寫信來推薦自己。
所以只能是在家休養(yǎng)的林庭機了。林庭機歷任南京國子監(jiān)祭酒,太常卿,南京工部尚書,最后官至南京禮部尚書,后因為兒子林燫升任北京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xué)士后,為了避嫌,提前致仕。
林延潮也是搞不清楚,但想來只也能嘆服林誠義太強大了。他是向族里宗老要求自己入濂江書院讀書,但是沒想到竟然是向林庭機請求的,這大腿未免也太粗了點吧。
正待林延潮沾沾自喜時,這齋夫?qū)⑿偶垟偟阶烂娴溃骸安贿^老尚書相公,只是在信里,給你一個進書院面試的機會,卻沒有要錄取你。”
“什么意思?”
齋夫嘿嘿笑了兩聲道:“也就是,雖然你錯過了報名時間,但看在老尚書相公的面上,我就替你報上了,但是三日后錄用考試,能不能過,還是要看你自己的事。要不然外人還以為我們這濂江書院,是隨便什么人,都能進來讀的。”
最后還是要考試,不過也好,至少林誠義讓自己至少有了一個參加考試的機會。
當(dāng)下齋夫拿著了筆墨給林延潮道:“將你姓名,籍貫,年庚,幾歲發(fā)蒙,幾歲讀經(jīng)學(xué),蒙學(xué)讀過什么書,又治過什么經(jīng),都寫下來,另外三日后,再拿一篇你最得意的文章,對了,里面必須附一篇策問給講郎看,什么不懂什么是策問,我等會再與你。寫完后,我?guī)闳コ燥垼俳o你在村里找個房間先住下。”
林延潮一邊寫一邊問道:“敢問三日后講郎會考我些什么?”
“你管那么多,我們濂江書院收取學(xué)員,也自有一套章程。總之你有才華,都不用擔(dān)心就是,沒有才華,趁早走人,也別浪費功夫。”
林延潮不由腹誹幾句。
寫完之后,齋夫看了一遍道:“好了,我先帶你去用飯。”
這齋夫領(lǐng)著林延潮穿過學(xué)堂,來到后寢的食堂,對一個膳夫問道:“中午還剩些什么嗎?”
那膳夫道:“還有些牡蠣粉干。”
“先將就一下吧。”完齋夫走出門去了。
見林延潮沒什么,膳夫當(dāng)下從鍋底里舀了一大碗牡蠣粉干給林延潮,然后就出去忙了。
雖是剩飯,而且粉干也干了,沒有湯底了,但林延潮早已是饑腸轆轆,拿起筷子就往嘴里扒去,一吃下雖有點冷,但是味道還是很不錯。里面芹菜的味道恰到好處,牡蠣也很新鮮,但是如果有一點老干媽就更幸福了。
噓噓幾下,就是半碗粉干進去。
“吃慢點,粉干壞胃!”
齋夫不是什么時候又回來好心勸道,林延潮笑了笑,當(dāng)下放慢了速度撿起芹菜吃,還是有點美中不足遺憾問:“你們這都沒有番椒嗎?”
番椒也就是辣椒,這個時候應(yīng)是傳入中國了吧。
林延潮這么問,齋夫,膳夫一并搖了搖頭道:“聽都沒聽過。”
林延潮一碗吃完,將碗一舉道:“再來一碗。”
一旁膳夫也搖了搖頭道:“我倒是從未見過你這樣的學(xué)童。”
林延潮嘿嘿笑了兩聲,終于吃得飽腹肚圓,吃干抹盡后才罷了手。
等了許久的齋夫,在一旁看了也是沒好氣地道:“走吧!”
三日后,林延潮再度來到濂江書院。
天正下著蒙蒙細雨,昨夜秋雨襲來,打下不少枯葉在地上。
閣樓前的水池上掛著一層青苔,在書院的臺階上,幾名仆役正在打掃,林延潮拾階而上。
這里到處透著一種古樸的味道,書院是唐朝時建的,南宋時朱熹來福州講學(xué),在書院傳道,開創(chuàng)閩學(xué)。
南宋滅亡后,張世杰、陸秀夫護著宋帝在福州登岸,以此為行宮,書院見證了南宋的落日余暉。
元滅之后,國朝鼎立,濂江書院隨著林家的輝煌,出了八個進士,四個尚書。
“子曰:“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君子篤于親,則民興于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
但見三日前空曠的樓里,已是坐滿的學(xué)生。
郎朗讀書聲傳來,穿千年,無數(shù)士子曾在此頭懸梁,錐刺股。
林延潮駐足在外,不由心底有了幾分敬意。
走到昨日的耳房,那日接待自己的齋夫,正在那看見林延潮后道:“等你有一段時候了,跟我來吧!”
“是。”
林延潮當(dāng)下跟著齋夫從樓旁繞過對林延潮,對著樓道:“這是文昌閣,當(dāng)年朱子講學(xué)的地方。”
然后他又指著一廂房道:“這是右?guī)?dāng)年朱子所住的地方。講郎正在里面考校學(xué)生,你先在廂房等候一陣。”
著齋夫走進了廂房,林延潮左右看了下,但見文昌閣前平臺上,類似筆洗的石臼,一旁石欄正面刻著文光射斗四個大字。
此地的一景一物,都是滿滿帶著書院,悠遠傳承的氣息。
無人聞之時,韋編三絕,讀書進取,國家危難之時,投筆從戎報國,都書生誤國,逢國難之時,如文天祥之輩的讀書人,何嘗不曾為國奔走,死于社稷。
由宋,明以來,就是士大夫與天子共天下,國家以科舉量才取士,如王守仁,張居正般胸懷天下之志的雄儒,正是我輩讀書人。
撐著傘,下著雨,耳旁回響著陣陣讀書聲,林延潮不由道:“風(fēng)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guān)心!”
這一聲激得一旁經(jīng)過的幾名學(xué)生不由駐足。
林延潮暗道失言,竟是將東林黨黨魁顧憲成的名言給竊取了。
林延潮立即轉(zhuǎn)過身去,裝著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般,打量起四周來。
正好這時右?guī)拈T打開了,抽咽聲從里面?zhèn)鱽恚娨幻妥约耗昙o差不多的男童,走了出來。
一旁一名四十多歲穿著圓領(lǐng)襕儒生對一名穿著綢衫的中年男子道:“令郎根底還算扎實,但還需再打磨一下,回去讀書,待明年開春了再來試試。”
那男童聽了哭得更是傷心,一旁穿著綢衫男子道:“還是多謝先生指點了。”
完中年男子將男童領(lǐng)走,這時一旁齋夫指著林延潮道:“林先生,這是從洪塘鄉(xiāng)來的學(xué)生。”
林延潮心知此人就是書院講郎林燎,貢監(jiān)出身,但見他穿著玉色布絹的衣裳,寬袖皂緣,頭上皂條軟巾垂帶。這是標準的生員衫,舉人監(jiān)生也經(jīng)常穿。
這個時代,一介秀才都可能有后世國學(xué)大師的水準。
林延潮向林燎行了一禮道:“林延潮見過講郎。”
講郎林燎點點頭,對林延潮道:“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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