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殿肅然。
宣表官開始念來表。
之后宣方物狀官開始向天子奏報，番使向大明天子所獻(xiàn)的方物貢品。
念畢之后，御座上的皇帝微微頷首道了一句，賞。
日講官中王家屏出班，當(dāng)?shù)顣鴮憞鴷?br />
禮記中庸有云，厚往而薄來，所以懷諸侯也。
故而在朝貢維系的宗藩體系中，大明對來朝貢的藩使一貫是薄來厚往，一是展現(xiàn)我朝廷富有四海，二是令四方歸服。番國受賞賜后，也需奉大明為正朔，使用大明的歷法。
這一次明朝對土默特部賞賜得十分豐厚，事實(shí)上自俺答封貢以來，明朝數(shù)千里邊境無事，不聞兵革，歲省費(fèi)十分之七，使得國庫大大充盈。這點(diǎn)賞賜比起軍費(fèi)而言，簡直不足掛齒。
御座前擺上一幾案，上呈圣旨文墨，王家屏伏案而寫。
林延潮見王家屏所寫國書，因?yàn)樵缬械赘宓木壒�，所以寫來簡直不需思索，筆不加點(diǎn)。當(dāng)場這一幕在不明內(nèi)情的人看來，王家屏是‘文思泉涌’了，卻不知咱們早有套路。
王家屏起身將寫好的國書交給宣表官于當(dāng)?shù)钅畛觥?br />
宣表官聲音清，當(dāng)?shù)畹墓賳T人人聽得清楚。
之后四夷館官員再將譯好的番文國書念與番使，再交給番使。最后番使捧著國書‘感激涕零’地在殿上四拜后，離開大殿。
待土默特番使離去后，外贊官道，宣朵顏部番使上殿。
與土默特部相較，朵顏部番使陣容頗大，出了主使外，還有近二十名隨從。
朵顏部使者上殿后，也是恭恭敬敬地朝天子行禮。
身為序班的馬譯官等人持表案上殿。表案上所呈的來表，自然是蒙文一份，漢文一份。
在金鑾殿上念得，當(dāng)然是漢文。
宣表官持表念起朵顏部的來表，依舊是歌頌大明皇帝萬壽無疆，千秋萬世一統(tǒng)江湖的馬屁話。
沒錯，這還是千篇一律的套路。
眾官員當(dāng)然聽得耳朵長繭了，番國的這些奉承話，讓大明享受著四海來朝的感覺，同時也獲得不菲的賞賜。
大家皆大歡喜，各取所需，對兩國臣民都是有了交代。
林延潮聽了也是松了口氣，他擔(dān)心朵顏部參與了泰寧部襲擊邊關(guān)之事，頗有向大明示威之舉。他們有可能在來表里寫一些不恭敬的話，但眼下看來，林延潮自己明顯想得太多了。
這蒙文譯成漢文的來表，都是禮部令四夷館的官員所譯，若是有什么不恭敬的話，他們早就過濾了。若是番使稍有不軌，他們甚至連上殿的資格都不給你。
當(dāng)然多年來的朝貢，番邦的人在這方面上也是很有職業(yè)道德，只要大明給了錢的，他們一向是不吝嗇好話的，絕不會在來表里些譏諷之詞。
否則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嗎？有誰會和錢過不去，砸自己飯碗？
所以來表中極盡恭敬之詞，加上四夷館館員放大之后，更是夸張了十倍。什么龍鵲九重，光耀九州，唯我圣主，千年萬載……
林延潮聽了在心底鄙視，這造假成分太明顯了，番使來表就算是拍馬屁，但蒙文里面，來來去去也就那么幾句，比如你是從來表里哪一句里翻譯出龍鵲九重的？給我解釋一下。
就算有，番人也絕不會有這么層出不窮的馬屁詞。所宣表里那無盡夸張的逢迎之詞，肯定是禮部，四夷館譯官的集體創(chuàng)作。
盡管如此，但御座上的皇帝仍是聽得十分舒服。
果真拍龍屁，永遠(yuǎn)是一萬利的，就算假一點(diǎn)，也不會有人來揭穿你。
但是林延潮轉(zhuǎn)念一想，其他番使也算了，你朵顏部有什么臉面來拍馬屁。剛剛在背地里捅了大明一刀，這邊卻厚著臉皮來要封賞。
林延潮看去皇帝一副‘龍顏大悅’的樣子，顯然方逢時還沒有將遼東戰(zhàn)敗的軍情告之天子，故而仍是蒙在鼓里。若是此刻皇帝知道了，恐怕就不是這個臉色，搞不好當(dāng)?shù)铨堫伌笈�，將朵顏部使者統(tǒng)統(tǒng)拉出午門彈到死。
很快宣表完畢，呈了方物后，皇帝正要開口。這時殿下的朵顏部使節(jié)卻突然道了一句蒙語。
這蒙語雖不大聲，但很多官員都聽見了。
禮部與司儀司的官員都是皺起眉頭來心道，之前是怎么教你們的？告誡了多少次，在金鑾殿上，要你們只叩頭不話，然后就可以回去領(lǐng)錢，大家皆大歡喜，你怎么就聽不明白呢？你們下次不要來了。
但番使卻沒有這覺悟，又是向御座上的天子嘰里咕嚕又了幾句。
這回滿殿大臣都是側(cè)目，御座上的皇帝也是聽見了。
見天子正在猶豫，這時御座旁侍立的馮保低聲道：“陛下，不必理會，如儀就是�！�
皇帝聽了皺了皺眉，不聽馮保的話，反而笑著道：“這位來使有什么話？哪位卿家與朕轉(zhuǎn)述一番？”
金鑾殿上，天子開了金口。
圣命已下，幾位殿上唯一能聽懂番使話的馬譯官三人，不能裝聾作啞。
馬譯官雖腦子里蒙蒙的，但此刻硬著頭皮來到殿上跪下道：“啟稟陛下，朵顏部來使，這念誦的來表上有誤。”
“有誤？”
皇帝不由問道：“這來表是由你們四夷館譯的？莫非是你們譯得不對。”
“臣死罪！”馬譯官顫栗地叩頭。
皇帝很想發(fā)火，但想到外臣在殿上不能失了天子體面，當(dāng)下道：“朕讓你問番使哪句譯得不對？”
“是�！瘪R譯官當(dāng)?shù)顜缀跻獣灹诉^去，于是強(qiáng)忍著與朵顏部使者了幾句。
然后馬譯官來到殿前先向天子叩了個頭，然后道：“啟稟陛下，朵顏部使臣，他們在來表上請朝廷在邊關(guān)開馬市，允朵顏，泰寧，福余三衛(wèi)互市。但是使臣，他們方才在宣讀的來表里，卻沒有聽見提及泰寧，福余二衛(wèi)�！�
聽對方這么，眾人都是恍然。
番使不懂漢話，一般就算四夷館譯得不對，他們也聽不出來。但涉及泰寧，福余這等名字，卻不會聽漏。
而此刻朵顏部使者上下都是一臉不滿之色。(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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