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季馴之前的行程,是巡視賈魯河新河,但沒提巡視舊河這個想法,這突然改變行程,對于安排接待的地方官員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本來潘季馴是要視察,朱仙鎮下游的周家口,周家口南通江淮,北聯山陜,因為賈魯河新河貫通,人口日增,成為商業重鎮。
當地知州聞知潘季馴要來視察,正是大張旗鼓地張羅著,沒料到人家卻突然改變了行程,令這位知州吐血三升,一番媚眼做給了瞎子看。
但潘季馴改變行程,突然北上視察,對于歸德府地方官員而言,才是更糟心的。唯一比陳州官員幸運的是,他們現在仍蒙在鼓里,對于潘季馴的到來一無所知。
賈魯河上水波滔滔。
潘季馴及眾河南官員的座船在河面上行船十分平緩。
賈魯河,潘季馴不是第一次前來,而是來了兩三次,最近一次是萬歷七年時。
潘季馴想起他萬歷七年主治黃河時經歷,之前他因政見與張居正不和,在河道總督任上被張居正趕回浙江養老。
但后來張居正知道治水非潘季馴不可,于是又打臉自己寫信懇請潘季馴出山治河。
潘季馴答允張居正出山,但條件是治河之事,我一個人說的算。
張居正答應了,潘季馴復出后,向朝廷奏請以塞決口以挽正河,筑堤防以潰決之策治河。
當時潘季馴用了一年功夫,堵塞黃河決口一百三十九處,用夫役不過八千人,工部給銀八十萬兩,他只用了五十六萬,為朝廷節約二十四萬兩。
至此他主修的黃河徐揚河段,再也沒有出過任何差池,面對潘季馴的功績,連目中無人的張居正也是寫信來道,百年大計皆仰賴公之英段,公之功不在禹下。
張居正對潘季馴是有知遇之恩的,后來張居正身后遭到清算,潘季馴站出來為張居正說話。
這倒也不是潘季馴感念張居正的知遇之恩報答,他與張居正交情沒那么深,只是有什么說什么罷了,根本沒有想太多。
潘季馴為官之道只有一條,直道而行,不問是非。
最后潘季馴受到牽連罷官,本以為自己從此歸老林下,但是申時行顧念舊情,天子也想起他三度治河的功績,讓他重新出山,總督漕河。
官居一品的潘季馴對于仕途上早已沒有別的念頭,事實上他的身子也已大不如前,他一心只想在最后的任上能治理好黃河,終結大禹后延續幾千年的河患。
想到這里潘季馴覺得肩頭上有千斤重擔,他現在為朝廷漕運,河道最高的官員,可以調動沿河沿漕任何人力,物力,在內天子,首輔又對他十分信任。
前幾次治河,朝廷人事肘制,故而自己從未獲得如此大的權力,但現在大權在握,但對于治河,結束幾千年河患,他卻沒有把握。
原因在于,人力焉能勝天。
想來想去,潘季馴也唯有以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這句話來勉勵自己。
至于這賈魯河的水情,他再明白不過了。
當年黃河數度奪道賈魯河,導致新河舊河都淤塞十分嚴重,所以潘季馴在塞決口以挽正流的思想下,就是打算截斷賈魯河的黃河入口,讓舊河自己淤塞就好了,所以根本沒有想去疏通。
賈魯河只留下新河貫通河南,徐州就好了。
現在林延潮重新疏通舊河,一旦大水,河水奪道,將沿著賈魯河舊河南下,如此徐,淮就危險了。
提及徐,淮又是潘季馴心頭一根刺,徐淮不僅是經濟中心,而且鳳陽祖陵也在那。
對于歷任漕督,河督而言,保護鳳陽祖陵安危,又高于治河,保漕兩件事。一旦鳳陽被淹,不說他潘季馴要完蛋,就是天子也必須到太廟里跪求先帝的原諒。
所以對于林延潮更改他之前治河主張,疏通賈魯河,潘季馴心底是十分不滿的。
林延潮這人他是清楚,年輕,一心要作出政績,故而開封府官員形容他好大喜功,應該是沒錯的。
現在賈魯河舊河已經疏通,他潘季馴必須去看看,看看林延潮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若是破壞了他潘季馴治河大計,或者林延潮將治河之事,搞得一塌糊涂。
那么潘季馴會直接奏請天子,將林延潮罷免。
至于申時行的面子,以及官場上的人事關系,從來不在潘季馴考慮之中。他為官之道只有八個字,直道而行,不問是非。
河水滔滔,潘季馴的座船已是進入賈魯河舊河河道。
以前舊河淤塞時,兩百石以上的船不能在賈魯河上行船。
但舊河貫通,不說他潘季馴所乘的五百料大船,就是從舊河上游而來的幾艘吃水甚深的千石,甚至數千石糧船,也在河上暢通無阻。
潘季馴心知舊河兩百余里,若是千石糧船能達到暢通無阻的地步,那么說明賈魯河已是全線疏通。
據潘季馴所知,疏通賈魯河并非是朝廷撥款,而是河南省里的藩庫支出,聽說是從修建潞王府的經費里摳出來的。
還要扣去一半疏通新河之用,這筆錢最后到了林延潮手里,只有不到十萬兩。
用不到十萬兩的銀子,疏通兩百多里的舊河,換了一般庸碌的官員沒有二十萬兩打底辦不下來。所以不說其他,僅說才干能力二字,林延潮稱之能吏,可謂是當之無愧。
不過在潘季馴眼底,如此越是有能力,反而越是辦壞事,一旦黃河大水,將來大河奪道,就是順流直下,直接灌入河南,淮徐的腹心之地。
朝廷河工是不怎么樣,但好歹面向黃河兩岸修了不少大壩,這些大壩能不能擋住大水暫且不說,但至少還能有點用。
但萬一河水奪道,就好比敵軍有一路人馬繞開了我軍重兵布防的正前方,而襲擊后方的糧草重地。
如此就是能力越大,辦的壞事越大,林延潮強行疏通賈魯河的后果,還不如那些貪污河工銀的貪官污吏。
想到這里,賈魯河疏通的效果愈好,令潘季馴皺眉越甚。
潘季馴看到一段河堤上面正有人修壩,對左右道:“停船上壩看看!”
船靠碼頭停了,一眾官員隨著潘季馴上岸。單知府等看潘季馴面色陰沉,心底都是暗喜。
潘季馴眾官員走上堤壩,這幾十名河工都停下手,柱起鐵鍬鋤頭看了過來。
潘季馴先是問道:“何人讓你們修堤的?”
眾百姓見潘季馴這樣的大官,都嚇的不知如何說話,下面官員正要質問。
這時候突然有一人叫道:“這莫非是潘大人嗎?”
潘季馴看去,但見一名老者,嘴唇發抖。
潘季馴看了絲毫不記得此人是誰,問道:“你是什么人?竟認得本督?”
那老者抹淚道:“潘大人貴人多忘事,十幾年前,堵張家店口子的周驢子您記得嗎?”
潘季馴一下子想起那個周驢子,當時黃河決口,河水倒灌,有水淹開封之危。
潘季馴身為河督,當即招募熟悉黃河水勢的老船夫,讓他們開著幾十條載滿石料的船,直接沉在決口之處。
當時這周驢子就是他招的老船夫,冒著生命危險,開船堵住了缺口。當時潘季馴大喜下,拿出自己的俸祿賞了他五兩銀子。
潘季馴想起十幾年自己治河的時,軺車所至,更數千里,日與役夫雜處畚鍤葦蕭間,沐風雨,裹風露的情景。他感慨萬千,撫須笑著道:“記得,本督怎么不記得周驢子,他可是能伏在水里三天三夜不上岸。”
“哦,你是他兄弟,長得有他三分樣子,周驢子現在怎么樣了?”
那老頭嘆了口氣道:“去年害了病,沒過冬天。”
潘季馴聞言感嘆道:“那可是響當當的好漢啊,這幾百里黃河沒人水性比得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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