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腳剛送走了戰戰兢兢的王天運，高力士也帶足了儀仗領人來了崇化坊。rg

    坊中看門的里保也暗自心驚不已，崇化坊里原除了一位落魄的開國公后人沒什么顯貴，自打余浪來了以后，先是侍郎府的管家，相府的廝，接著是正牌的三品將軍，這次連宮中鼎鼎大名的高力士也親自前來。

    高力士命隨從們在外候著，獨自一人進了余宅。

    余浪正就著殘陽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伏案書寫著心事，他有個習慣，每當遇上一時理不出頭緒的事情時，總喜歡列個思維拓撲圖，理清楚脈絡仔細分析。按照余浪前世一位好朋友的法，腦袋不靈光的人才喜歡畫這種玩意兒，真正的天才心算就得了，可惜余浪兩世為人，還從沒體驗過身為那樣的天才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

    見余浪寫得專注，高力士便靜默立于一遍，并不出聲打擾。高力士一生閱人無數，見慣了草包世家子，也見慣了驚艷超絕的天才，余浪給他的印象與這兩者都不沾邊。余浪寫東西時面容沉靜，遇到瓶頸也會擰眉思索，并沒有李翰林那樣大醉一場揮毫潑墨的靈動才氣。

    想到李太白，高力士心中也頗不是滋味，此人恃才傲物，難免引人反感。力士脫靴在旁人聽來自然是才子不畏權貴的佳話，身為當事人肚量再寬宏終究會有些不高興。

    高力士畢竟身有皇命，不敢怠慢，又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兒還是不得不輕咳了一聲打斷余浪的思緒：“余將軍。”

    余浪這才恍然驚覺，匆忙行李道：“高大將軍。”自晉入無相初境以來，余浪五感進一步增強，不如以前時刻外放神識的謹慎，竟沒察覺高力士已經到了身邊，暗呼自己不夠謹慎，若高力士是刺客，恐怕此刻自己已經涼了。

    高力士微微笑道：“余將軍不必多禮，老身只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請你入宮用個晚膳。陛下一直記著你護送貴妃娘娘入京的功勞。”

    “貴妃娘娘？”余浪一愣。

    高力士補充道：“楊玉環自歸京以來，常伴陛下左右，極得寵幸，不日就將被冊立為貴妃。聽聞余將軍與貴妃娘娘在揚州城便是好友，以后還請多多提攜才是。”

    “不敢不敢，自打子入了長安，一直很得高大將軍照拂，知恩圖報也是應盡之義。”

    高力士對余浪的反應頗為滿意，以他在玄宗心中的地位自然不需要真得討好楊玉環什么，他就是要看看余浪的態度。

    “好孩子。”高力士心情頗好，“聽聞你最近與晴兒也走得頗近，你可知道她是什么身份？”

    余浪不知道高力士言之所指，誠實答道：“晴兒，她是李相的掌上明珠。”

    高力士低聲道：“那你恐怕不知她的另一重身份，她其實是李林甫的私生子，生母其實是武氏。”

    余浪預感到這是不可外穿的秘辛，當即也壓低了聲音：“武氏，可是那武三思的女兒？”

    “正是，武氏原是侍中裴光庭的妻子，原也是老身入宮前的主人。李林甫如今能得勢如此，一半靠得是武氏在朝中的人望。起來也是其實一樁，李晴的長相酷似其曾祖母。”

    李晴的曾祖母，可不就是那武則天么？難怪，會有這樣一張沉魚落雁的美麗臉蛋。

    許多零散的線索也重新連綴起來了，當日李林甫遭人追殺，恐怕正是悄悄去見武氏。難怪，李林甫對晴兒如此寵溺。

    高力士知道余浪是個一點就透的聰明人，也不愿再往下深下去：“老夫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在于李林甫的關系上不那么被動，有了這一張底牌，你不至于受他拿捏毫無還手之力。”

    “好了，今日之事，希望余將軍能爛在腹中。老夫贈你這張底牌，是希望你能在長安城中有所建樹，成為獨立于李林甫和太子兩派的第三勢力。我大唐國力正盛，卻有內憂外患，太子外強中干沒有蕩平一切的實力，李林甫只惦記家族興旺沒有這份心思，你卻是我極看好的年輕人，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余浪鄭重抱拳：“高大將軍請放心，浪必定不負所托。”

    “好了，走吧。”

    玄宗還是太子的時候便住在興慶宮中，他一慣念舊，登上皇位后仍喜歡不時住到興慶宮之中。

    宮中美味佳肴雖多，余浪卻不敢隨意舉箸，往往是玄宗招呼了才敢嘗幾口。玄宗見他少年單純，也不勉強他，只是覺得有趣。楊玉環畢竟與玄宗相處了一段時間，不像余浪那么拘謹，吃飯時頗為自得。

    “余愛卿覺得朕這興慶宮比起大明宮如何？”

    余浪抬頭四顧：“這里雖不如大明宮氣勢堂皇，卻更有幾分家的溫馨。”

    玄宗神情喜悅：“愛卿這番話甚合朕意，朕還是個少年的時候，便終日在興慶宮中與眾位兄弟玩鬧，這里有許多少年時代的美好回憶，因此直到如今，只要得了空，朕還是更愿意來這里坐坐。幾位皇叔有時候朕還是當年那個長不大的少年。”

    到這里玄宗頓了一頓：“若朕真能做個長不大的少年該有多好。”

    余浪笑道：“陛下顧念舊情，是一位仁人君主，乃是我大唐之福。”

    “空有一顆仁慈之心可治不好國。”玄宗面容和藹。

    “正是，須有菩薩心腸，金剛手段。”

    “得好！好個菩薩心腸，金剛手段！朕早就聽玉環起你年紀雖，卻是智勇雙，堪當大任。此次率軍西征，你給朕交個實底，到底有幾分信心？”玄宗忽然話鋒一轉。

    “常言道窮寇莫追，勃律雖是彈丸之地，面臨滅國之難，至少能湊出十萬可戰之兵，其次，吐蕃國自知唇亡齒寒的道理，彼時恐怕難免出兵襄助，率軍四萬勞師遠征，即便奇策竟效勝算也只有三成。微臣無能，望陛下恕罪。”

    “朕喜歡少年人，便是喜歡你們敢真話，不會糊弄朕。”玄宗從一只錦盒中取出一枚玉符，“這一枚乃是調兵虎符，除了西征軍以外，安西副都護高仙芝麾下兵馬亦受你節制，兵情危機時你可以持虎符向高仙芝將軍所部求援。有你二人通力合作，拿下勃律才當真可行。”

    余浪這才恍然，自己這一隊西征軍從長安開拔不過是為了表明天子蕩平勃律的決心，玄宗真正寄予厚望的乃是高仙芝大將軍手下的戍邊將士。

    “即使如此，勝算已有八成，微臣定當傾力輔佐高仙芝大將軍拿下勃律！”

    玄宗微笑：“呵呵，盡管攻滅勃律一事由高仙芝主導，你也要盡力立些戰功才是。否則朕怕重用了你，堵不住那群老臣的嘴。長安的格局朕要變一變，這盛世朕還要再守二十年。”

    “好了，你也不必表決心了，你過往經歷的事情，朕也知曉個七七八八，自知你不是混軍功的酒囊飯袋，到時盡力而為即可。”

    玄宗旁若無人地伸了個懶腰，屏退了左右：“余愛卿，聽聞你與李林甫的女兒李晴情投意合，可有此事？”

    余浪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沉默以對。

    “這次你若凱旋歸來，我便為你們倆賜婚！”

    余浪猛然抬頭，驚喜之余，也有幾分狐疑，這一切是否太過順利了？

    玄宗一聲冷哼：“李林甫的那點心思朕又如何不知，想把李晴嫁入太子府，將來緩和與太子的矛盾，再保李家一世富貴，這算盤打得倒是響，可朕卻不會讓他如意。李晴此人，與當年武后太像，朕可不愿將來太子后宮不得安寧。”

    余浪豁然開朗，玄宗不過是想做個順水人情，絕了李林甫的念想。饒是如此，余浪仍是鄭重其事地向玄宗道謝。

    一直靜默進食的楊玉環，身體忽而一顫。

    電光火石間，二人短暫地相視一眼，楊玉環眼中似有火光熄滅。

    為余浪放棄了原的身份去侍奉玄宗，最終卻要目送著余浪迎娶另一個女人，何其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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