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亂葬崗上，有一只野狗趴在骨架堆上，看見經過的馬車，也只是打了個哈欠，又俯下身子去舔一塊還帶著衣袖的骨頭。

    “這畜生！”

    一道微光打在了野狗的身上，讓它痛叫一聲，夾著尾巴逃開。

    收回探出窗外的手指，夏洛特的臉色漸漸變化，先是一陣舒暢，接下來卻又顯出了不安。

    平常，她還不至于對一只路邊的野狗發脾氣，哪怕野狗在侵害別人的墓地，也不值得她專門浪費魔力去攻擊。

    而且還是從疾馳的馬車上出手攻擊，那難度可一點兒都不低。

    但她多少有些煩躁，便借剛才那一下，稍微發泄了自己的負面情緒——然而不根除負面情緒的源頭的話，再怎么發泄也只能舒緩一時而已，治標不治本。

    和洛明的書信溝通能夠傳達的信息終究有限，在這一路上看到許多物是人非之后，她的近鄉情怯也越來越強了。

    看不見的事物，無論猜測其是好是壞都沒有問題；但若是親眼見證，那么迷霧便會散去，箱中之貓的生死就會決定。

    萬一洛明在信中有逞強和欺瞞，萬一自己錯誤地理解了信中的意思……萬一自己會親眼見到米亞那遭受怪物肆虐后久久都無法恢復的凄慘景象，那該怎么辦？

    這樣一種不安攥住了她的心臟，哪怕一時靠痛毆路邊野狗發泄了一下，但沒過多久又會襲上心頭。

    然后，夏洛特便看見了路標，標注著從此往后便進入了美泉子爵的領地。它一年之前還不在這里。

    與物是人非恰好相反，人，還是原來那些人。

    偶爾增加了一些生面孔，但作為高高在上的領主，夏洛特本來就很難把麾下上千人都一一認清楚，見到幾個生面孔倒也不算稀奇。

    而事物則發生了不少變化。

    最明顯的就是路旁能看到幾個奇怪的建筑，有的像是一個微型的土丘，有的則是用木桿撐起的簡易哨所。

    事后，她才得知，那全都是洛明興建的，像是小土丘的那東西其實是烽火臺——由于她的領地不算大，沒有用到烽火臺的需要，因此實物還是第一次看見。

    雖然缺乏具體的經驗，但夏洛特好歹也是接受過正兒八經的貴族精英教育的人才，雖然她還沒完全搞懂洛明從哪里獲得的這么多財力修建這么多烽火臺和哨所，但她本能地看出這手段的確很不錯。

    在馬車進入洛明的控制區之后，就再也沒有看到什么殘垣斷壁或是亂葬崗的景象了，看來他在信中所說的“保境安民”并非吹噓。

    發現這件事之后，夏洛特的心中幾乎充滿了歡喜，但其中卻又有著一小團陰云。

    她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能讓洛明一直當她忠實的臣子，而洛明一開始也就說了，對她的稱臣不過是名義上的而已。

    但她至少在一年前，還認為對方想要強盛起來也不容易，說不定花很多年才能成為一個男爵，然后成為自己的盟友。

    而一年之內就連升兩級成為子爵，和郡守伯爵幾乎都能夠平起平坐，剛聽說這種事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哪怕連續在多封信件中詢問了洛明，但還是有許多疑惑在心中難以釋懷。

    盟友強盛起來，看起來當然是個好事。

    但一個近在咫尺的盟友突然變強了許多，這必然會打破原有的平衡，建立起一個新的平衡來——這新的平衡，就很可能對她不利了。

    哪怕沒有系統學習過地緣政治學，她也對此狀況有著一定的認識：和洛明的整個美泉相比，她的米亞那男爵領現在毫無疑問是個弱者，弱者在強者的身邊，靠的太近，就一定會受到巨大的影響。

    與其他地方不同，洛明的領地上幾乎看不見戰火的痕跡，到處呈現出的都是一片繁榮與安寧，這不僅是他內政功力極強，同時也代表了他擁有超出梵希郡平均水平的武力。

    這樣看來，洛明簡直是強過頭了。

    如果實力的差距不是太巨大的話，弱國在強國的身邊，還可以靠種種手段自保——但現在，一看就知道實力差距巨大，自保的難度很高。

    （雖然公國在狠抓中央集權，但畢竟不可能一蹴而就。貴族領地還幾乎算是國中之國，因此直接用國與國之間的關系來形容，也沒有問題。）

    被侵略，被侵占，或者是被滲透，被控制，無論哪一種，只要洛明下定決心的話，就有很高的幾率成功。

    而寄希望于洛明個人的意志也不太靠譜——夏洛特雖然對洛明很有好感，但在這方面她絕不敢打賭。

    此次回鄉，一方面是接受了公主委派的任務，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她的私心。

    就算她家是再純正不過的保王黨，但也同樣要為自己的家族基業著想才是。

    靠著書信交流，總不如親自和洛明見上一面，相處幾天，好好摸一摸他的底。

    當然，她把洛明當作好友甚至是半個兄長來看待，但公私要分明，這話洛明還對她說過呢。

    上午談判互相威脅，劍拔弩張；下午喝茶聊天，其樂融融，哪怕這樣都沒問題，并不是什么精神分裂，在貴族圈子中經常會有這種現象呢——但將二者混為一談，是絕對不行。

    在談判桌上其樂融融，那得是一起宰割別人，兩家共同分享利益吃得滿嘴流油的時候才有可能，否則肯定是失了智，或者其中一方很愿意出賣自身利益（這也算是失了智吧，或者這談判的人就是奸細），那么自然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而若是喝茶聊天的時候都劍拔弩張，美味的糕點都堵不住互相攻擊的嘴，那還喝什么茶啊？那都差不多可以確定是仇敵的關系了，直接開打得了。

    總之，公私分明。這個道理夏洛特自然是懂得，她也不認為洛明就不懂這個淺顯的道理。

    雖然洛明哪怕只是口頭上給她一個“我不會這么做”的說法，也會讓她安心一些，但比起這個，她更希望獲得一個確定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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