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林子，葛市長待你不薄吧，你為什么要這樣做？”戴秘書咬牙盯著司機大林。</p>
司機大林是個臉上有橫肉的中年人，長得很粗壯結實，兩臂肌肉虬結。戴秘書的追問并沒有讓他有些許的動容，只是喉結聳動了兩下，但雙唇依舊緊閉。</p>
坐在后座的葛春秋卻嘆了口氣道：“小戴，不要說了，大林子也不容易。大林子，你母親的化療結果怎么樣？”</p>
司機大林搖了搖頭，依舊不說話，但卻雙目通紅。</p>
背叛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包括了愧疚。</p>
葛春秋嘆了口氣：“他到底想怎么樣？”</p>
大林繼續(xù)搖頭。</p>
戴秘書氣得渾身顫抖：“大林，你還有沒有良心？你母親癌癥，是誰打電話給你落實的醫(yī)院和醫(yī)生？你老婆沒工作，是誰給你們家那口子把工作落到了事業(yè)單位？你兒子沒學上，是誰給你解決的上學指標的問題。大林，做人不能忘本！”</p>
司機大林終于哽咽道：“對不起！我……”</p>
他將車子停在路旁，又說了一聲“對不起”，之后便奪門而去。</p>
“這……”戴秘書看著司機大林的背影，憤怒得額頭青筋暴起，“這個混賬東西！”這也許就是作為文人，他能罵出的最了不得的臟話了。</p>
“唉！”葛春秋卻是平靜地嘆了口氣，“何至于走到這一步？”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語。</p>
戴秘書道：“葛市長，他們究竟想干什么？”</p>
葛春秋搖了搖頭：“兵來將擋吧！”</p>
戴秘書看了看四周，大林將車子開到了城郊的一處荒路上，這是一條斷頭路，一面通向運河大道，一面是斷頭的圍擋，圍擋的那一頭卻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p>
幸好是早上，戴秘書輕吁了口氣：“老板，您看要不要報警？”</p>
葛春秋搖了搖頭道：“他們應該有安排，等著吧。”</p>
等了良久，葛春秋都沒有等來想象中的劫難，打開車門，天空依舊白云在飄，深秋的風依舊清爽宜人。</p>
戴秘書覺得自己都要窒息了，這種等待著危機降臨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仿佛就是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p>
“老板，好像沒有什么異樣��！”戴秘書疑惑地看著車外，打開車門，小心翼翼地走了下來，看了看四周，這才回到車邊，隔著車門道，“是不是大林良心發(fā)現(xiàn)……”</p>
葛春秋搖了搖頭，他比所有人都更了解那位江北巨富。</p>
如果史昱明想要一個人死，他會有一百種方法，而且每一種方法都是一招致命。</p>
年輕的時候，葛春秋曾經(jīng)想過，自己晚年的時候會如何死去，這幾年卻是越來越不敢往這個話題上思考。</p>
人就是這樣，現(xiàn)實越近，就越想去逃避。</p>
可是今天，自己就要面臨這個許久不曾去思索的問題。</p>
坐在車里的葛春秋嘆氣道：“等等吧，該來的總還是要來的。”</p>
過了良久，遠處與運河大道交匯的地方，一輛吉普車緩緩駛近。</p>
浙A牌照，迷彩色，北京吉普。</p>
戴秘書覺得這輛車有些眼熟，頓時皺眉，小聲道：“老板，有人來了�！�</p>
葛春秋看著窗外的天空，目不轉睛地看著一朵白云，并不搭話。</p>
有人從車上走了下來，緩緩靠近。</p>
戴秘書看清來人，頓時松了口氣：“葛市長，是李云道�！�</p>
葛春秋這才收回目光，詫異地看了戴秘書一眼，眼神復雜。</p>
戴秘書沒有敢與他對視，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救了老板一命，同樣地，也救了自己一命。</p>
李云道走過來，拉開車門，坐了進去。</p>
戴秘書詫異地看著他，說不出話。</p>
李云道笑了笑：“外面空氣不錯，戴秘書去透透氣？”</p>
戴秘書愣了一下，忙不迭地點頭，推門就朝李云道的車走了過去，他知道，大人物們聊事情，有些東西，不需要旁人參詳。</p>
李云道從胸口的口袋里摸出兩根煙，都是不貴的利群，一根給葛春秋，一根自己點上。</p>
葛春秋看了看那煙，表情有些復雜，但最終還是讓李云道給自己點上了。</p>
拿煙的手，就如同飄入窗外的煙霧一般，在風中顫抖。</p>
“其實沒必要走到這一步的。”李云道看著窗外路旁的荒野，秋風卷起漫天的土塵。</p>
“什么是沒必要，什么又是必要？”葛春秋笑得有些苦澀。</p>
“年齡是個問題，但不是最主要的問題。以你的狀態(tài)，退下來之前定然是要再升半級的，何苦要鋌而走險？”</p>
“我說我想用有限的生命，為老百姓再多做一些事情，你信不信？”葛春秋笑了起來。</p>
“嗯……這個……信吧！”</p>
“其實你信與不信，都不要緊，只要我自己知道，我是在干什么。”葛春秋篤定地道。</p>
“會死的�！崩钤频垒p聲說。</p>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备鸫呵锏氖志尤徊欢读�。</p>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這么死太不劃算了。”李云道看了他一眼，“說句心里話，如果不是有人說，你的出發(fā)點真真切切地想給百姓做點事，也許今天我就不會在這兒。”</p>
“人活著，總要有點追求嘛！”葛春秋也回看了李云道一眼，他依舊不喜歡這個鋒芒畢露的年輕人，哪怕此時自己還能活著，都是因為身邊的年輕省長助理。</p>
“史昱明的事情，你參與了多少？”李云道的開門見山讓葛春秋大吃一驚，說完，他自己也笑了笑，“是不是太直接了，嗯，好像有點，不過我怕你真的會死掉，所以早點問問你。”</p>
“我說我多數(shù)都不太清楚，你信不信？”這是今天葛春秋第二次以這樣的口吻問李云道了。</p>
“我信與不信不重要，關鍵是老百姓信不信，紀委監(jiān)察委信不信�！崩钤频绹@了口氣。</p>
“我只想說，現(xiàn)在在體制里，想做點事情，真的很難啊！”葛春秋突然有些感傷。</p>
“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看你是怎么想的了�！崩钤频傈c了點頭，“湯志剛的死，你清楚嗎？”</p>
李云道本以為葛春秋不會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理，卻不料葛春秋竟然點頭了。</p>
“因為拆遷的事情吧！”葛春秋嘆了口氣，“我是事后才知道的。當時拆遷形勢嚴峻啊，所以……”</p>
李云道笑了，葛春秋卻詫異地看著他：“你覺得我應該當時就處理了史昱明？”他突然激動了起來，“史昱明為江北做了多少貢獻你知道嗎？他一年要交多少稅，你清楚嗎？他在我們江州的本土建設中，扮演了多重要的角色，你根本不知道！”</p>
李云道繼續(xù)在笑，他突然覺得葛春秋很可憐，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所以他是可悲的。</p>
他突然失去了跟葛春秋繼續(xù)對話下去的興趣，推開門下車，這讓葛春秋有些始料不及，他本以為，李云道會帶著監(jiān)察委的人一起來。</p>
走了兩步，李云道才回頭，對車內的葛春秋道：“運河大道上有一輛沒牌的運輸車，專門用來運報廢車的，我讓人攔下來了，司機是在網(wǎng)的通緝犯�！彼鲁鲆粓F煙霧，從上車到下車，一根煙還沒有抽完。</p>
葛春秋根本不清楚這些年他自己究竟幫史昱明造了什么孽！</p>
這樣的糊涂官，該不該殺？</p>
李云道不想再待下去了，他怕自己忍不住會掏槍斃了這個口口聲聲說要為百姓、骨子里卻稀里糊涂毫無底線原則的糊涂市長。</p>
走到自己的北京吉普前，戴秘書正靠在車門邊抽煙，李云道記得，這位戴秘書似乎并沒有抽煙的習慣。</p>
看到李云道，他苦苦一笑：“太緊張了，稍微……微微放松一下，不過，還是要謝謝您�！�</p>
李云道輕笑：“也許你的老板并不覺得你幫了他，或者說，也許，他并想再活下去了呢？”</p>
戴秘書詫異地朝著轎車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憨笑道：“您別開玩笑了，誰會嫌自己活得太長呢？”</p>
李云道搖了搖頭：“你現(xiàn)在還不懂�！�</p>
戴秘書突然想起了什么，連忙扔下才抽了一半的煙，快步小跑著往那黑色轎車奔了過去，等拉開門，確認了某些事情，這才松了口氣。只是看到車內頹喪如斯的葛春秋，他突然隱隱有些明白了李云道的話。</p>
有些事情，一失足成千古恨。</p>
老天爺不會給任何一個人重新來過的機會。</p>
“小戴，幫我把這只手表交給李省長�！备鸫呵锿蝗徽伦约旱氖直�，一只蘋果牌的電子表，不過幾千元的價值，跟那些動輒幾十萬的名表比起來，幾乎不值一提。</p>
戴秘書愣了愣，接過表，卻看到那輛北京吉普已經(jīng)倒車緩緩離開。</p>
戴秘書發(fā)動轎車，緩緩在斷車路上調頭。</p>
他很少開車，所以開得很是小心。</p>
直到走到運河大道上的時候，他才松了口氣。</p>
他問道：“老板，現(xiàn)在回大院嗎？”</p>
車后一片寂靜。</p>
戴秘書又問：“老板？”</p>
仍舊無人回答。</p>
剎車聲響徹天際，一個白色的藥瓶倒在葛春秋的手邊，幾粒青色膠囊散落在車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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