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古堡前,一襲白袍自廣場緩緩拾階而上,春節(jié)后的大雪覆蓋了整整一百零八級臺階,白袍男子幾乎剎那間便從階底行至了最上面,站在長長的臺階前俯視著皚皚白雪,白雪覆蓋了獨屬于這座古堡的滄桑,負(fù)手而立的白袍男子似乎正靜靜地回味著那些從中世紀(jì)走過來的血雨腥風(fēng),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
一件厚實的白裘披風(fēng)輕輕落在他的肩上,那一身素色的淡妝女子走到他的面前,幫他將領(lǐng)口的帶子系緊了,又默默地站到了他的身后,如同過往的三十年那般,默默無聞,堅韌不拔。
“兒媳們覺得那么做對他太殘忍了。”白袍男子依舊眺望東方,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那里才是他真正的歸屬。
“頂多就是苛刻了些,遠(yuǎn)沒到能用殘忍來形容的程度。也許孩子們只是覺得,你這個父親當(dāng)?shù)貌惶Q職。”她語氣平緩,依然如同三十多年英姿勃發(fā)時的那般直白。就如同他所說,性子這種東西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與生俱來的東西,又如何能改得掉!
白袍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而后微微嘆息一聲:“你說得不錯,我的確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而后,笑容極難得地變得苦澀起來,“她若是知道我將襁褓中的兒子交給一個老喇嘛一去便是三十余載,怕是也要委婉的批評上幾句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想起了長白山腳下那個扎著麻花辮的姑娘,他的唇角的笑意變得愈發(fā)明媚起來。
“她是個外柔內(nèi)剛善解人意的姑娘,若是知道你這么做是為了保住孩子的性命,她自然也會同意的。”身后女子看到他臉上的笑意,心中微微一暖,“這么多年過去了,能讓你真正有一刻開心起來的,也只有在想起她的時候。”
白袍中年男子點點頭又搖搖頭:“這些年了,我何曾真正地開心過?”
女子問道:“跟白虎重逢不開心嗎?”
中年男子點頭:“開心。”
女子微微嘆息一聲,呵出的一團(tuán)霧氣很快就隨風(fēng)飄散。
人這一輩子,有的人,是刻骨銘心的。
就像那女子之于他。
就像他之于她。
白袍中年男子不知為何,突然回頭看了她一眼問道:“我們出來多久了?”
女子微笑道:“三十三年十個月零八天。”
白袍男子笑著問道:“度日如年?”
女子搖頭道:“彈指一揮。”
白袍男子嘆息一聲:“這些年,苦了你。”
女子微微一笑,緩緩上前一步,站在她的身側(cè),同樣眺望某個方向:“我不苦,我知道,你心里才是真苦。”
他淡淡一笑道:“苦著苦著,也就習(xí)慣了,指不定哪日,便覺得這才是人間的甜。”
女子問道:“云道你找算如何安排?讓他來見你?”
他緩緩搖頭:“目前還不是時候,原本打算尋到師傅后把他扔給師傅好生調(diào)教幾年,噶瑪拔希半點保命的本事都沒有傳給他,以往在國內(nèi)還能偶爾靠僥幸逃命,往后若當(dāng)真面對圣教那些人,光靠僥幸和運氣,那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
她失笑道:“你覺得他能走到今日,都是靠僥幸和運氣?”
中年男子淡淡道:“難道不是嗎?”
她無奈地?fù)u了搖頭:“說實話,雖然你們還不曾見面,但我已經(jīng)開始為你們的父子關(guān)系有擔(dān)憂了。那孩子何等聰慧,哪是你說的僥幸和運氣就能簡簡單單概括得了的?”
中年男子笑道:“你難道忘了,有人說過,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是紙老虎?”
她仍舊搖頭:“那是你習(xí)慣了用武力去解決問題,所以你便覺武力才是實力的全部,但你何曾看到諸葛孔明身先士卒騎馬沖鋒?”
中年男子失笑道:“把臭小子比作諸葛孔明,你也太抬舉他了。往后他若真來了,也怕是要被你寵壞了!”
女子那對堅韌的眸子里露出一絲疼惜:“這孩子從小便吃了不少苦頭,再如何寵溺些也不為過,而且,他也不是孩子了,我看過你派人整理的他在國內(nèi)的行事記錄簿,在很多事情的分寸拿捏上,他已經(jīng)超越了絕大多數(shù)同齡人,縱觀目前老爺子們在培養(yǎng)的年輕人,我目前還沒有看到哪個比他如今還要出色的。”
中年男子笑著問道:“這么說,你也覺得我這個決策失誤了?”
女子搖頭道:“我從來都不會質(zhì)疑你的決定,從我離開華夏過來找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跟你說過,往后你王抗美的每一個決定便是我阮可可的決定,我會用我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來幫助你達(dá)成那個愿景。”
中年男子深深吸氣,點點頭:“他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走上這條路,這跟他出色或不出色沒有任何關(guān)系,這是他的責(zé)任,也是他的命!”
女子笑道:“命這種東西,有時候是可以逆天改一改的。”
中年男子笑道:“那就要看他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了,若是他有生之年能便圣教連根拔起,那么他不但改了自己的命,往后子子孫孫的命也都被改寫了。若是他沒這個本事完成,那就只能發(fā)揮愚公移山的精神了,一代不行兩行,兩代人不行就三代人。”他抬頭再次負(fù)手看向遠(yuǎn)方,“誕生就意味著終結(jié),總有一日,某一代人也許會了卻了這件事。”
女子詫異地看著他:“你已經(jīng)在打鳳駒的主意了?孩子才多大?”
中年男子笑道:“夭丫頭肚子里還有一個小子!”
女子吃驚道:“你如何知道的?”
中年男子笑了起來:“你忘了,看過三卷天書的小丫頭被臭小子忽悠來保護(hù)鳳駒他們了,張家掐指神算的功夫,某種程度上可不亞于噶瑪拔希那一脈……”
女子感嘆:“都說偉人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他的身后站著無數(shù)的強(qiáng)者,你是如此,云道更是如此!”
中年男子輕笑搖頭:“我其實根本算不上什么偉人,我甚至連一個合格的父親都算不上……”
“你家老爺子不是一直說棒打出孝子,慣養(yǎng)忤逆兒嘛,這世上有多少日日陪在身邊的父親,也同樣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女子撩動額前被風(fēng)吹散的長發(fā),輕輕笑著看向身邊男子的側(cè)臉,那弧度亦如三十年前那般剛毅,那唇角的笑也一樣如同三十年前那般玩世不恭,那神態(tài)同樣如同當(dāng)年那般驕傲。
他總是這樣睥睨天下傲視群雄,但她覺得他如此驕傲的資本。
因為,他不但是王家的王抗美,而且還是那個讓無數(shù)敵酋戰(zhàn)栗的紅狐。
紅狐之所以是紅狐,那是用敵人的鮮血染紅了那身如火般驕傲的毛皮。
“白虎大哥呢?”過了良久,她才想起這段日子跟在這個男人身邊的那位秦白虎,自從重逢后,兩人幾乎是秤不離砣的狀態(tài)。
“我讓人把臭小子的‘死訊’傳到了國內(nèi),秦老急得病倒了,我讓他回去捎個信,唉,這點的確是我的疏忽,在我印象里,他還是當(dāng)年那個一口氣能游十公里的秦孤鶴,但事實上,我們都老了,更何況他們呢……”
“是啊,我們都開始老了……”女子唏噓一聲,悄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鬢角,昨日那里剛剛扯去了兩根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如今總算是明白了,人這一輩子,匆匆忙忙,其實也就如同一天,睜眼,閉眼,此生便也就過去了!”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轉(zhuǎn)向她道:“何至于這般傷感?不像你。”
她苦澀笑道:“那我應(yīng)該是如何的?”
中年男子指著依舊紛飛的大雪笑道:“一劍斬斷千層雪,萬里孤行取敵首,這才是我認(rèn)得的阮可可!”
她唇角輕揚:“那都是年輕的時候才會干的事情,沖動啊,是魔鬼!”
中年男子笑道:“不沖動,如何咨意人生?”
她輕嘆道:“太咨意了,容易傷害別人。”
中年男子聞言,也微微輕嘆一聲,喃喃道:“軍人,兒子,丈夫,父親……人這一輩子要扮演很多的社會角色,作為后幾者,我皆是一敗涂地,唯獨作為一名軍人,我無愧于國家民族和百姓。前人說,取義成仁,只但愿忙忙碌碌了這一輩子,取了這些義,多多少少能為后人們在成仁的道路上減輕些壓力!”
漫天大雪下,那女子喃喃道:“終有一天,他們會懂你、也懂我的。”
此時遠(yuǎn)在緬國首都緬光某棟別墅里的蔡家大公子蔡賢豪也一邊喝著酒一邊回味著這些年在二部聽到過的各種關(guān)于“紅狐”的故事,二部的人將這位曾經(jīng)的英雄視作精神動力,“紅狐”精神一度是二部招募新成員時的必修課。
剛剛在隔壁房間折騰到大清早才睡下的馬雷雷也被他揪了出來,睡眼惺忪的發(fā)小捶著發(fā)酸的腰吼道:“我說你大清早的發(fā)什么神經(jīng),昨兒晚上還沒喝夠?我跟你說,酒精很影響那方面的發(fā)揮的,你沒看我昨晚這老腰折騰得……咦,這位是……”
蔡賢豪笑著壓低了聲音介紹道:“我經(jīng)常跟你提的那位,我妹夫,李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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