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等那兩刻鐘的限定時間到,年過八旬卻依舊身體健碩的唐老已經忍不住湊到李云道的畫紙旁,時而點頭,時而搖頭,時而微笑,時而嘆氣,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反觀蔡賢榮那一側,山竹皆已成形,襯得下山猛虎威勢更甚。剛剛一直聚jīng會神作畫無瑕他顧,此刻一幅猛虎下山嗅竹圖擱筆,他才將注意力轉移至身邊的畫桌上,初一看便臉sè突變,忍不住也湊了上去。
唐國風依舊彎腰伸長了脖子仔細端詳著李云道的每一次落筆,與現代國畫技法不同的是他的用線極細構圖嚴謹,細節處更彰顯非凡筆力。唐國風此生皆侵ín畫道,豈能猜不出這陌生而熟悉的畫技便是失傳己久的宋代工筆畫技的起筆落筆之法。更讓他驚奇的是,此子竟以一枝拇指粗的狼毫用工筆之法揮酒自如,筆下器物栩栩如生。
此刻宣紙上己有一人一蓮躍然紙上,無需煙云供養,無需細節上的矯揉造作,那踏于蓮上的翩翩仙子仿佛就要從紙上踏出來一般,看得唐老爺子捋須不住嘆息點頭。另一側的蔡賢榮更是面如紙sè,他有“國畫第一青年”的美譽,但對于李云道的陌生畫技仍舊頗感敬佩,加上唐國風老爺子的表情動作,蔡賢榮不由得暗嘆一聲。自此就將國畫第一人拱手相讓吧。
果然,這一老一少的觀畫動作表情引得眾人皆驚,見李云道終于擱筆,忍不住地圍了上來。三嬸劉菊是賢榮的母親,對于兒子的國畫技法她就頗有信心,見眾人皆圍上去,她也跟了上來,但仍舊不忘諷刺兩句:“這畫的什么呀,看看我家賢榮畫的,下山猛虎,那虎勢,那山勢,還有那竹子,嘖嘖嘖,看他這畫的一朵破花上面還踩著人兒,真是……咦……怎么看像夭丫頭呀……”
眾人皆點頭。李云道甚至也沒有時間用筆墨去雕琢那人物的面容,可是單單那仙子霓裳的造型和簡單的輪廓,愣是讓人覺得畫中此女便是那xìng子恬淡的蔡家女人。
“夭夭,還真別,看像你,感覺都快從畫里跳出來似的……”連不懂畫藝的蔡賢豪也湊上來看了一眼得出如此評價。
蔡桃夭微微一笑,只是拿了濕毛巾遞給李云道:“看手上都沾上墨了,擦擦。”
刁民欣然接過毛巾,歉意道:“時間太倉促,不然這畫還能更jīng致些。”
蔡桃夭笑著搖頭:“你的才氣我自然是知道的。”
蔡陽明此刻也上來觀畫,兩幅都仔細端詳了一番,才抬頭對唐國風道:“唐兄,今rì可有收獲?”
唐國風大笑:“何止收獲,簡直是驚喜啊!”完,轉頭看向李云道,“伙子,愿意跟著我學畫嗎?”
一言既出,滿座皆驚——唐國風不收畫徒,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不然蔡陽明當年也不會舍近取遠地讓蔡賢榮拜在故宮博物院那位大家的座下。可是今rì唐國風居然主動向李云道提出收徒,豈能讓人不驚,又豈能讓蔡賢榮不羨慕嫉妒?
更出人意料的是,那渾身上下一身地攤貨的刁民居然頭也沒抬便道:“作畫是怡神養情之舉,當真一輩子投身進去,嘿嘿,耗不起。謝謝唐老的好意,我還是喜歡做我的jǐng察。”
“jǐng察?”唐老爺子又是一驚,以為此子應該是某大戶人家自幼送到某位大師座下學畫的紅三代背景,當下又氣又好笑,“胡鬧,簡直是胡鬧,你這樣的人才怎能去當jǐng察,簡直是暴殄天物。蔡兄,這是暴殄天物啊……”
蔡陽明也沒料到李云道竟能以一手畫技令白石大師的關門弟子折服,還破戒起了收徒之心。
唐國風老歹,左右不離進國畫院修習畫藝的話題,最后更是祭出保證李云道五年內成為國內最一流的國畫大師的殺手锏,可人家依舊微笑搖頭不肯答應,氣得唐老爺子胡子一跳一跳,最后收徒不成竟不顧蔡陽明的勸阻拂袖而去。
蔡家老爺子倒是不以為意,樂得笑道:“云道別往心里去,唐兄就是文人脾氣,氣消了就好了。”
李云道笑道:“今天倒是獻丑了。”
眾人此時皆知,文斗也落幕,雖未宣布誰輸誰贏,但此番比斗花落誰家,眾人心中難道不都有一桿秤嗎?
一番武斗文斗落幕,老爺子回了房接待新來拜訪的客人,樓下依舊是蔡家眾人一撥,另一邊蔡家兄妹加李云道三人,依舊清清楚楚的涇渭分明。大嬸三嬸依舊話中帶刺語調īn陽,賢名更是沒了武斗輸了就低人一等的覺悟,相反聯合賢望賢譽話里夾棍棒,只有不能以此將這無恥又不要臉的刁民生生打出蔡家大門去。
蔡明陽蔡老爺子育有四子兩女:長子蔡修文,早前從政,八零年還沒撥亂反正那會兒毅然辭職下海,如今執掌國內某一線房企;次子蔡修戟,十六歲從軍,開過飛機打過戰,如今銜至空軍中將,是下一任角逐三軍統帥的有力人選之一;三子蔡修武,中國人民大學政法專業畢業,而后從政,如今貴為華夏西南某省執牛耳者,為一方諸侯;幼子蔡修戈,自幼劍走偏鋒,現今玩轉長江三角洲,黑白通吃左右逢源,人稱“蔡儒魔”。
長女蔡桂芝,比蔡修文略,老爺子被打倒那陣子被發配上山下鄉支援了大西北,以一身jīng湛醫術成為大山里赫赫有名的赤腳大夫,如今是首都醫科大任常務副校長;次女蔡桂敏,比蔡修戈略長幾歲,畢業于清華大學計算機系,如今執掌工信部產政司。
蔡家第二代的人物關系并不算復雜,姻親親系也大多門當戶對,李云道沒花幾分鐘就理得清清楚楚,但是等蔡賢豪提起蔡家第三代的兄弟姐妹時,李大刁民這才發現,跟蔡家一比王家的確己經算得上是人口凋零了。單老大蔡修文一脈,除了剛剛碰到的蔡賢名、蔡賢望以外,還有兩個大一些的一子一女,都已經結婚生子。蔡修戟這一脈相對簡單,就桃夭和蔡賢豪兄妹倆兒,到了蔡老三,就更夸張了,據蔡賢豪的惡意揣測,以蔡修武年輕時的風流倜儻,除了剛剛那兩個正兒八經的兒子外,外面的私生子女加一塊兒也起碼超過一個手掌,剛剛從棋牌室里走出來惡言相向的是正是蔡修文的夫人曹青和蔡修武的夫人劉菊。蔡家只有獨自在外闖蕩的蔡修戈一人晚婚晚育,且只育有一女,蔡修戈跟老爺子由于當年的誤會很少來往,所以那孩子也未曾涉足蔡家一步。
蔡賢豪的介紹倒是讓李云道大開眼界,這就是所謂的大家族吧。但是,李云道卻覺得,似乎并非家族大,合力強,相反,王家那個人口稀少的家族卻似乎有著比蔡家更為強大的向心力。又或者是,每個家族jīng神領袖的風格決定了家族文化。
老爺子指定李云道要留下吃午飯,但他自己似乎又有客人要見,并沒有參加。蔡修戟和高瑞英都是大忙人,rì理萬機中能抽空回來一趟已經實屬不易,飯也沒吃就易易離開。一桌人除了大嬸曹青和三嬸劉菊外居然都是平輩。
飯前李云道仍舊抱著少多做的原則,不顧周遭蔡家人的諷刺挖苦,執意到廚房幫忙,等坐上飯桌時,那位在蔡家忙里忙外辛苦了大半輩子的福伯倒是對這個新進門的姑爺印象大好。吃飯時蔡家三兄弟依舊同仇敵愾,仿佛坐在對面的李云道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天敵,大嬸曹青和三嬸劉菊仍舊話中有話語中帶刺,可李云道無一不欣然接受。只有剛剛文斗落敗的蔡賢榮看著李云道的眼神微微有些異樣,但從頭到尾他也沒有話,似乎剛剛落敗受了頗大的打擊。
對于一個被熊瞎子撓過,被惡狼攆過的昆侖山刁民來,蔡家眾人這點毛毛雨般的諷刺挖苦還沒山上流水村的王寡婦罵起來帶勁兒,不痛不癢,任憑你如何挑刺譏諷,我自巋然不動。
其間蔡賢豪偷偷問李云道:“你咋不生氣呢?”
李云道微笑道:“你去過寒山寺嗎?”
“去過。”
“那你應該知道寒山和拾得對話。”
蔡賢豪恍然。
寒山曾問拾得: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
拾得回: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蔡賢豪看了一眼蔡桃夭,蔡家的天之驕女居然不生氣,也不幫李云道出頭,顯然是非常了解李云道的胸襟修養,吃著飯,這位大舅哥也不禁開感慨:如此胸襟修養,何愁不成大事?更何況,他背后還站著王家和秦家兩大巨擘。
到后來,四位蔡少罵累了眼睛也瞪累了,劉菊似乎也得口干舌燥,倒是李云道淡然坐在桌前,時不時給蔡桃夭夾菜,跟蔡賢豪碰杯,期間還不忘敬了同樣上桌的福伯一杯,樂得這位伺候了老蔡家大半輩子福老爺子咧著嘴花白山羊胡可勁兒地上下抖動。
蔡桃夭拉著李云道去院子里散步,李大刁民一出門,就樂呵呵問:“媳婦兒,我今兒表現還不錯吧?”
蔡家大菩薩嫣然一笑:“我向來是給你打九十九分的,別人怎么看對我來并不重要。”
李云道點頭:“你們家老爺子挺有意思,還有,你父母也很和藹可親。”來之前李云道已經設想了無數種被刁難的可能xìng,但剛剛那賓
主盡歡的一幕卻是他唯獨沒有想到的。
蔡桃夭笑道:“那是因為你值得。”
李云道笑道:“那你也太抬舉我了,我一個身無長物的山里人,用當下時髦的話來就是‘純吊絲’,在你這只白天鵝面前我就是個純
粹的癩蛤蟆。”
蔡桃夭微笑端詳著身邊這個絲毫不計較面子的男人,如今像這樣的謙虛低調的年輕人少之又少,更不用像李云道這樣總是喜歡將自己
的臉放在地板上,時不時自己還踩上兩腳。
“媳婦兒,你別心疼我。我自己有幾斤幾兩我還不清楚嘛,我的是大實話,我跟你,身份地位懸殊不,男人唯一比女人強大的武力
優勢也被你毫不留情地奪去了。原先我覺得有些事情,我踮踮腳還能勉勉強強地夠得著,現在我卻突然發現,媳婦兒,你的高度我這輩子都
拍馬難追了。”
蔡桃夭不解道:“那怎么辦?”
李大刁民兩手一攤,聳聳肩道:“追不上也要追啊,誰讓你是我媳婦兒呢,就算追不上,那我也得加把油,努把力。雖然我沒有蔣青天
的家勢,也沒法動不動就送跑車豪宅,但媳婦兒,我想好了,實在不行,以后我就安安心心當你的白臉兒,雖然我的臉還沒那么白,但絕
對保證質量過關。”
蔡家女人笑得前俯后仰:“我一個月津貼八百,稿費兩千,另外還能時不時接些翻譯的活兒,撐死一個月掙五千塊,養白臉好像還寒
磣了點吧。”
李云道咧嘴一笑:“沒事兒,一頓兩個白饅頭加半包榨菜就餓不死我了。”
蔡家女人認真看著他:“好,我養你。”
夏風起,家屬大院里的向rì葵隨風擺動,一眼看去金燦燦的一片。花圃旁,蔡家女人輕輕靠在李云道的肩上,微笑不語。
一隊rì常巡邏的戰士看到這對情侶,驚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誰能想得到,驚為天人的蔡家大菩薩也有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面。
“首長好!”領隊的戰士肩上穗槍粗杠,四級軍士長,見到蔡家女人居然腿脖子打抖。
蔡桃夭看了一眼這不解風情的戰士一眼:“馬有棟!”
“有!”
“我問你,這個白臉要我包養他,你好不好?”
中士臉膛黑黝黝的,被蔡家女人莫名其妙的問題問得摸不著頭腦,吱唔了半天才道:“報告首長,首長喜歡就好,首長如果不喜歡就
不好。”
蔡首長嫣然一笑:“散解。”
中士如獲重釋,踏著行軍步走了半天還是沒能琢磨出蔡菩薩問那話到底是想干嘛。
李云道笑著問:“首長,喜歡嗎?”
首長:“還湊合!”
李大刁民環視四周,不見人影,飛快湊上去如雞啄米般偷吻一下:“這樣呢?”
首長:“算是不錯了!”
刁民不管三七二十一,拉過首長同志就親。
長良,蔡家女人才嚶嚶唔唔,轉頭喘氣。
刁民問:“首長,這回呢?”
首長氣笑道:“這回直接槍斃!”
“首長舍得?”
首長突然拉過刁民的胳膊,咬咬咬了一口。刁民齜牙咧嘴,不疼,卻很幸福。
從蔡家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蔡桃夭要回北大準備過兩天開學后給科生的講義,李云道卻接到了王北的電話,是查到那伙
人的線索了,他讓白熊過來接李云道去匯合。
白熊很準時,可坐到副駕上李云道就發現白熊表情不對。
“咋了,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熊娃子苦笑了一下,卻搖頭:“沒啥,我送您去跟北少匯合。”
“他在哪兒?”
白熊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地府天堂。”
李云道皺眉:“地府天堂?”又是地府又是天堂,聽名字都覺得奇怪。
白熊道:“前兩年天上rénjiān被查封了,里面的人馬被‘地府天堂’盤接收了。”
李云道吸了吸鼻子,瞇眼道:“什么來頭?”
“朱家,朱梓校。”
李云道瞇眼皺眉。京城是個好地方,但水太深,一不心踩進去沒準兒尸骨都浮不上來。朱梓校的大名李云道聽過,據是華北一帶
唯一一個敢跟蔣青天唱反調的大少。朱家不是軍方背景,但政治背景深厚,在解放后的幾次動亂中都能相時而動,每次都能恰到好處地站對
位置,這地在這些年中保留了絕大部分的實力,朱家人才濟濟,老爺子從中顧委退下來后,又有起碼兩位有望入主zhōngāng,未來進中樞似乎也
不是不可能。朱梓校是朱家第三代中的佼佼者,卻偏偏不愛走政途,選擇了從商,三十出頭的年紀就已經掌控了朱家涉足的數個行業,其中
就有京城的娛樂行業。
白熊嘆了口氣,李云道不解道:“咋了?你愁啥?”
白熊一邊開車一邊苦著臉道:“朱梓校是良玉的親哥。”
李云道失笑:“就是上回薛紅荷那妖孽的包在她身上那事兒?”
白熊點頭苦笑:“您這都是什么事兒呀!”
李云道笑道:“你別急,這不還沒弄清楚嘛,就算弄清楚了,里頭有朱梓校的手筆,那也跟你和朱良玉扯不上多大關系呀。”
白熊搖頭:“良玉很崇拜朱梓校,北少真要跟朱梓校卯上的話,良玉頭一個就會找我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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