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昆侖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里有個人。不是和尚。雖然從到大被那個叫噶瑪拔希的老喇嘛硬逼著背著不少天書般的經文,但李云道從來不認為他自己是個出家人。這跟喝酒吃肉和帶喇嘛偷看王寡婦洗澡都沒有關系,李云道覺得經書太繁奧,而且還是泊來品,遠沒有讀《道藏》的那些書卷來得淋漓暢快。老喇嘛第一次罰他面對著怒目金剛倒背《百拜懺悔經》時,他就在想如果我也像村里的阿巴扎他們一樣有母親的話,她一定會沖來揪掉老喇嘛那兩撇能垂到臉頰上的銀白長眉。于是李云道每次被罰時都會一邊滿心幽怨地誦經念佛一邊琢磨著是先拔老喇嘛的左眉毛還是右眉毛。
眉毛終究還是沒能拔成,十六歲后老喇嘛便已經極少罰他,弄得李云道都快忘了想象著拔那白眉的快感。其實那種快感大體還是由“母親”這兩個字帶來的,因為拔老喇嘛眉毛的終究不是他,是他心目中心疼兒子的母親。于是,他站在那落滿枯葉的土堆跟前時,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關于拔眉毛的話題,他不由自主地笑了,但心里卻依究是苦的。
老煙帶他過來后就拉著王北轉了出去,留下他一人對著那墳包。他原以為看到這墳包時他會黯然神傷,可這一刻他心中卻有種不出的感覺,不像釋然,也不似輕松,不恨,不怨,只是有些淡淡的思念。
當年,她也應該是個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的女孩子吧,李云道想著。昨晚老煙哆哆嗦嗦拿出一張發(fā)黃的兩寸相片,相片年代久遠早已發(fā)黃,相片上的女子笑得異常幸福,眼睛如月芽兒一般開心的彎著,嘴角也飛揚著,在拍照的那一刻,她應該是極幸福的吧。李云道笑了笑,此刻他的年紀已經比當年女子拍照時的年齡要大了,他倒是有些理解她能義無反顧地沖到běijīng城去找那個人的原因,大體上或許也應該跟他之前只身赴京城的體會差不多吧。只是,他戀的蔡桃夭是靠譜的,她戀的那人,卻是極不靠譜的。
他在土堆跟前坐了下來,墳上有草,他沒拔。他覺得她在這里應該是寂寞的,林子這么安靜,離村子這么遠,她睡在這里,一睡就二十多年,想來也是極為寂寞的,這棵他不出名字的綠草或許是她的朋友也不一定。他撫了撫那已經長了不少嫩草的土堆,仿佛那就是照片上女子的發(fā)一般。
娘,兒子來看您了。
娘,兒子長大了,可以孝敬您了。
娘,為什么您會在這里一睡二十年呢?
娘,白眼兒狼也死了,聽王家人,是死在非洲了。非洲是什么地方,我是沒去過,想象也是極窮山惡水之險了。他死在那兒了,只回來了衣冠塚。我知道您是極喜歡他的,可我覺得他不配,他配不上您啊。
娘,王家找到我了,我也去了他們家,那時候還不知道白眼兒狼就姓王,現(xiàn)在也算是弄清楚了。王家人都還不錯,可是我姓李啊,我是您的兒子李云道啊。
娘,白眼兒狼死在異國他鄉(xiāng),他的尸骨我也會盡力找回來的,等一找到,我就帶他來,他讓給您賠不是,生生世世地。
秋風起,落葉揚,原始森林的溪邊,帶著滔天怨氣下昆侖的刁民坐在土堆旁如著了魔一般喃喃自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抬頭看了眼一頭頂的藍天,陽光燦爛,太陽終究是一rì復一rì地升起。
他起身來到溪邊,彎腰脫鞋的時候微微扯到了身上的傷口,他咧了咧嘴,脫了鞋襪,卷起褲腿,緩緩踩入那條清澈的溪流。
她也曾經這般卷著褲腿踩進這條溪嗎?她踏入的是同一條溪嗎?人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可他突然覺得他和她踏進的,應該就是同一條河流,甚至當年在她柔嫩的腳邊歡嬉的溪水此刻應該也在這里吧。
入秋后,溪水已涼,在他里面站了許久,直到老煙在蹲在溪岸抽完了一筒子蛤蟆煙,他聽才聽老煙在喊:“上來吧,這個時節(jié)水涼得很了,不要落了病根。”
他沖老煙咧嘴一笑:“好……舅舅。”
老煙愣了愣,隨后也咧嘴大笑,布滿皺紋的臉如同一團盛開的菊花,唯獨那眼,笑得彎起來,像月初天邊的月牙兒。
王北跟著老煙將周邊的幾個陷阱轉了一圈后就開始閑得蛋疼,去林子里方便了一下出來后見李云道踩在溪水里,童心大發(fā)的王紈绔立馬沖過來脫了鞋襪就跳進水里,三秒鐘后又倒抽著涼氣齜牙咧嘴地跳回岸邊的草地:“我ā,兄弟,哥們兒我要是從此不舉了就得賴你了。”
李云道學白熊翻了個白眼:“誰讓你姓王。”
王紈绔看了一眼那土堆,摸著后腦勺傻笑。不過穿上鞋襪后還是恭恭敬敬地去那土堆前叩了四個響頭,站起身,口中還念念有辭:“舅媽,是我老王家對不起您,當年……當年也都是被迫無奈,家里都是怕連累了您啊……不過現(xiàn)在也好了,我們也找到云道了,您就放一百個心,誰還是讓云道不舒心,我們老王家絕對讓他難受幾輩子。舅媽,您在天有靈,就保佑云道吧。嗯,還有我,實在,云道的紅顏知己實在太多了,不知道舅媽您能不能發(fā)發(fā)慈悲,分一點給我這個……”
王紈绔還沒完,就聽到李云道在遠處喊著:“北少,再不跟上就掉隊了,這里頭可是真有人熊這玩意兒啊!”
王北連忙起身,雙手合十飛快地恭了四下身子,轉身飛快跟上李云道的步伐——人熊,他立馬想到那頭被喇嘛養(yǎng)在jǐng衛(wèi)連基地里那只高加索犬,動物園里的熊他是見過,但籠子里的那玩意兒跟這林子里的能一樣嗎?
從溪邊出來,老煙就帶著李云道和王北往林子深處走,等過了一棵老煙在樹干上做過記號的大樹后,老煙還是不忘回頭交待了一句:“千萬要跟著我,腳步聲放輕點,昨兒下了雪,沒準兒今兒我們真能弄能猛貨回去。”
王北一點兒危險臨頭的覺悟也沒有,相反嘿嘿笑道:“有沒有野豬王熊瞎子什么的,正好讓我試試槍。”
老煙跟看妖怪一樣地看著王北,李云道也苦笑搖頭:“北少,真碰上野豬王之類的,你就別想著你的槍了,能逃就逃吧。”老煙也點頭附和。
王大紈绔帥氣地晃了晃腦袋:“這可是雙管兒的,是一槍下去能轟掉半個熊腦袋。”
老煙一邊搖頭一邊笑道在前頭帶路:“那你也得有命開槍還一定要打得準才行。”
王北晃著腦袋:“它們那么笨拙,俺王大俠那是身手敏捷血手浮屠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李云道無語,抓緊跟上老煙。等王紈绔晃完腦袋才發(fā)現(xiàn)人都已經跑遠了,立馬撒腿跟上:“我你們倆也太不講究了,把我這么帥的花見花開的都能扔下……”
昨晚的那場風雪倒是將不少動物都逼了出來,估計是感受到了嚴冬大雪封山的氣息,不少動物已經開始出窩邊覓食邊為即將到來的寒冬儲備口糧,老煙的那把自制土弓這回倒是派上了大用場,不大會兒功夫就已經獵了一串山跳和兩只野山雞,倒是狍子之類的體積偏大一些的卻一直沒露面。
從山跳身上拔下那根用山木削出來的土箭,王北一手拎著山跳,一手拿著箭,沖不遠處的李云道晃了晃:“這只不錯,挺肥!”王北又樂呵呵地低頭打量這只倒霉的山跳,卻沒看到李云道望向他身后時臉sè徒然一變,老煙也立在當場緩緩深吸了口氣,將腰間的煙槍掛好,挎上大弓,拿出那桿一路都沒用過的獵槍。
“北少……”
“哈哈,云道,這趟真不虛此行啊,哎,早知道跟白熊連里借上兩把九二式,最好再帶把八五式的沖鋒槍,看到熊瞎子啥的,上去就給它一梭子,看它還牛個啥……”
“北少,你先站住別動。”
“啊?為啥?你想跟我玩對shè啊?”
“沒,聽我的,你先別動我!”李云道認真地看著他,聲音也壓得很低,動作很輕緩,一步一步走上來,目光卻過王北的肩頭看向他身后。
王北以為李云道在跟他看玩笑,輕笑著轉過頭去,瞬間笑容僵硬在臉上,一下子連喘氣兒是怎么喘的都忘了。他身后四五米的地方,一個通體烏黑似狗又似熊的巨大動物正緩緩地一步一步地靠近,隱約能看到它頸下胸前的白sè月牙狀斑紋。
“我……我……你……你……”王北嚇得口齒不清,也不知道他在些什么。
王北的聲音有點兒大,那狗熊視力雖不佳,但嗅覺和聽力都非常好,此刻聞到了陌生動物的味道,又聽到王北的聲音,一步一步地靠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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