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虛掩著，李云道正猶豫要不要敲門的時候，門卻自己開了。開門的是個一臉笑意的童，哪怕換下了那身紅色喇嘛袍也藏不住一身浩瀚的佛意。剛要開口，童肩膀后又冒出一個扎著發髻的蘿莉腦袋，粉嫩的食指放在嘴邊，做出一個禁聲的動作，同樣靈性的雙眸里亦藏不住見到李云道后的喜悅。兩人身后不遠的竹榻上，面容枯槁的老爺子雙目微閉，呼吸倒也均勻，顯然在剛剛與幾名門生的交談中耗費了太多的精力，此時已經沉沉睡去。

    “剛剛才睡著。”十力的聲音壓得極低，跟張蠻一起輕手輕腳地邁出門檻，順手帶上房門，悄無聲息。

    “狀態怎么樣？”李云道一手抱起一個，只是兩個家伙似乎都是長身體正迅速的時候，才數月功夫，一手一個這樣抱著已經隱隱吃力。

    趴在李云道肩頭，在龍虎山耀武揚威的張蠻竟有些難為情，不過還是搶在十力之前道：“爺爺身上舊疾根深蒂固，銀針續命的法子也只能用一次，現在我和和尚每天幫爺爺梳理筋絡，也只是讓他感覺更舒服些。”

    十力點頭：“云道哥，銀針的法子已是我知曉的能夠續命的極限，如果大師父在，可能還有基它我不知道的法子。”

    走到院中臘梅旁，李云道蹲下身子，將兩個家伙放了下來，輕輕拍了拍了他們的腦袋：“我知道你們已經盡力了，這些日子辛苦你們倆了，只是還要讓你們再委屈些日子。”

    張蠻甜甜一笑，露出兩排整齊皓齒，似乎對李云道拍自己腦袋這種親昵的行為毫不介意，如果讓龍虎山上被蘿莉折騰得雞飛狗跳的道士們看到這一幕，絕對有驚掉一地眼球的可能。

    十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云道哥，我想弓角哥和徽猷哥。”

    李云道愣了愣，嘆了口氣，揉了揉家伙發質蓬松的腦袋：“你弓角哥和徽猷哥都是有大事的人，不能總被我拖了后腿。”

    十力搖頭，不語。

    李云道又笑著狠狠搓了搓夜色下漸涼的面頰：“走吧，讓老爺子歇息著，從江寧給你們帶了不少好吃的。”

    領著兩個孩子往前院走的時候路上碰到送客回來的白熊，這位幾乎跟了老爺子大輩子的王家忠仆有些吃驚：“怎么？這么快就放你出來了？”

    李云道笑著搖頭：“估計是剛剛太累了，已經睡著了。”

    白熊這才嘆了口氣：“這一病，首長的精氣神明顯不如從前了，剛出院那幾天甚至有些神志不清，好幾次問我抗美去哪兒了，唉，云道少爺，如果有機會，還是暫時先調來首都，起碼能多陪陪首長。首長這一輩子，真的挺不容易的……”

    王鵬震中年喪妻喪子，政途三落三起，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白熊很就跟著老爺子當勤務兵，很多事情都是親身經歷，此刻“不容易”太個字從他口中出，又多了幾份感同身受的凄涼。

    白熊并沒有太多，最后只等老爺子醒來就來叫李云道，完便匆匆趕回內院照料老人家。李云道目送邁著軍人步伐匆匆離開的白熊，一時間有些感慨，甚至有種立刻跟顧炎然開口調來京城的沖動。

    “唉，我算是明白一句話了。”李云道仰頭看著漆黑無月的夜空，長長嘆了口氣。

    跟在李云道身后的張蠻拉了拉十力的衣袖：“他在什么？”

    十力笑了笑，言簡意賅地了五個字：“忠孝難兩。”

    還沒走到外院的餐廳，就已經感覺到一邊的廚房里忙得熱火朝天的氛圍。

    “北，把這盆菜端到餐廳去，西，別放太多味精，吃多了對望南身體不好。”王援朝的嗓門兒很具有傳透力，隔著老遠就能聽到這位姑姑將王北和顧西指揮得團團轉的聲音。老王家人丁稀薄，但老爺子治家甚嚴，加上之前三落三起，子女們也跟著吃了不少苦頭，倒是也沒有養成京城紅色大戶人家一貫的嬌氣。以老爺子的級別，退下來后專門的廚師和勤務人員都是必不可少的，但是老爺子都不肯要，是吃自家閨女孝敬的飯菜才接地氣，才能多活些日子，所以王援朝從軍事情報參謀系統調到國婦聯后，大體上是包了廚房里的事務。

    人稱“北少”的王北似乎也被母親使喚慣了，除了上菜的時候忍不住偷吃了兩口外，其余毫無怨言，相反有些樂在其中的意思。“咦，這么快就出來了？來，嘗嘗我媽特意給你做的排骨，味道絕對地道！”這位在皇城根腳下長大，如今被一眾京城紈绔馬首是瞻的北少將偷吃排骨的兩根指頭在嘴里唆了唆，“快來嘗嘗呀，這味道絕對賽過你們江寧那什么鳳凰閣的大廚。”

    “哥，你又偷吃……”顧西端著一盆辣子炒雞塊進來，笑著道，“大表哥，他得沒錯，我媽做的糖醋排絕對是咱們家的一道名菜。以前我哥上學的時候，只有考進前十名，我媽才做一道排骨當賞賜。”

    “對了，我從老爺子的珍藏里偷了一名茅臺出來，哈哈哈，今兒晚上一定要喝完。以前我跟老爺子蹭了幾次，都沒能忽悠出來一瓶，今兒借你的勢，哥哥我偷了一瓶出來，想來老爺子知道了也不會有什么意見！”王北很得意地指著桌上一瓶包裝古老的茅臺酒，“哎喲，著著就饞了，據這酒是當年一位大人物贈給老爺子的，就是不知道究竟是誰。”

    王援朝和王抗日此時也各端著一道菜走了進來。“云道，晚上你就將就著吃，明兒中午姑姑再多給你做些好吃的，明兒三十，圓圓和潤潤她們也過來，到時候中午我們一家人好好聚聚。”隨后，王援朝一眼就看到桌上的茅臺酒，接著笑罵道，“兔崽子，你就知道沾云道的光，回頭心爺爺打斷你的腿！”

    過了三十被自個兒親娘罵作兔崽子的王家大少絲毫不以為意，相反樂呵呵道：“我才沒那么傻呢，等老爺子問起來，我就是云道慫恿的。”

    李云道苦笑無語，正要話，卻聽到顧西一沖王北使眼色。

    王家大少依舊不管不顧，得天花亂墜，李云道也下意識地順著顧西的目光往外看去，頓時身子一僵。

    門外輪椅上的老人精神似乎有些不振，但目光一如既往地如鷹而銳利，只是在看到李云道的時候，多了一絲難得的激動與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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