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雙臂抱著膝蓋,側著腦袋望向對面已經站起身的青年。他的話引起了賭桌上其余賭客的不滿,尤其是面前籌碼稀少的賭客們,紛紛怒目仰視著這個贏錢便要跑路的青年。
青年長著一雙單鳳眸子,膚色很白,像是象牙塔中的學者更多一些,很難想象一個知識淵博的學者怎么會來這種烏煙瘴氣的賭場。見眾人怒視自己,他也不慌張,笑了笑,又坐了下來,火上加油般地微笑著道:“既然你們還想給我多送些零花錢,嗯,那就接著玩吧。”
青年用食指輕輕叩擊著桌面,提示荷官發牌。胡子這才發現,青年的手指既修長又靈活,加上情緒一直古井不波,嗯,這是出千的最佳條件。
胡子搓了搓臉,望了一眼墻上的電子掛鐘,已經凌晨四了,再幾把就得回去睡上一兩個鐘頭,早上還得上班。他伸了懶腰,將注意力又集中在牌桌上,特別是注視著那青年的每一個細微動作。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家伙一定是在出老千,可是沒有證據,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兩輪過后,桌上又有人離場,青年面前的籌碼似乎又增加了一些。
胡子這兩輪很謹慎,適時地扣牌放棄,所以損失還不算大,于是賭桌上除了那面前籌碼堆得如同山一般的青年外,也就胡子面前的籌碼最多了。
“朋友,厲害,佩服!”胡子繼續蹲站在椅子上,沖青年抱拳齜牙,“有這技術,應該去澳門啊,跑咱們這種工薪階層的場子里來擄錢,就有些不太厚道了吧?”
那青年笑了笑:“賭錢的事兒,哪里分什么人和什么場合?上了賭桌,你便是我的對手,娘兒老子兄弟姐妹,只要上了桌,就得六親不認。”
胡子被他的理論得一愣,想了想,卻覺得頗有道理:“得也是。兄弟,要不,咱們來把大的?就我跟你,如何?”胡子看著青年面前的籌碼有些眼饞,撓著頭有些不太好意思,“我的籌碼沒你多,不過我手上的這塊江詩丹頓也值個二十來萬,打個折嘛也起碼值十萬,基跟你面前的籌碼相當了吧?”規模的地下賭場,籌碼面額都不大,只是為了安起見,怕碰上公安抓賭,這才用了這掩耳盜鈴的籌碼。
胡子摘下江詩丹頓的手表,在手上晃了晃,手表上碎鉆反射著耀眼的光芒,顯得有些晃眼。
“我看可以。”
“誰知道這表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看像是假的。”
“不會,我見過這種表,二十二萬一塊,我舅子出國時帶回業一塊,他開寶馬6的,應該是真的。”
只要不涉及切身利益,賭客們便輕松了,七嘴八舌地討論了起來。
那青年看著胡子,微笑著,沒有話。
胡子也望著青年:“敢不敢賭?”
那青年笑道:“賭倒是可以賭,但是有個條件,贏了,我面前是所有的錢都歸你,但如果你輸了,就得答應我一件事。”
胡子立刻警惕了起來:“什么事?你要我答應什么事?”
那青年微笑著擺了擺手:“放心好了,不會讓你干違法犯紀的事,也不需要你剁手剁腳,媳婦兒嘛,你應該也沒有吧,所以也沒有什么賣老婆一。”青年得眾人哈哈大笑。
胡子眉毛一挑:“誰……誰我沒老婆?”
旁邊有個熟悉他的賭客笑著奚落道:“那你老婆在哪兒呢?”
胡子壞笑道:“這不還寄養在我老丈人家嘛,等趕明兒條件改善了,老子就去把她娶回來。”
那青年也笑了起來:“怎么樣?賭是不是賭?不賭的話,我就走了。”
“干嘛不賭,反正輸了也不用付錢。”
“是啊,沒成的買賣,干嘛不賭上一把?”
有人在一旁慫恿著,胡子的膽子也大了起來,將手表戴好,雙手微按在桌面上,玩味地盯著對面的青年。
“當真輸了不付錢?”
“嗯。”
“不違法不違背社會基道德?”
“對的。”
胡子一時間猜不出對面那個青年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遲遲下不了決心。
那青年終于有些不耐煩了:“時候不早了,不玩的話,我還得回去補會兒覺,明兒一早還要上班呢。”
上班?胡子打量著眼前這個自己一直覺得在哪里見過的青年,他是干什么工作的?職業賭徒?大學講師?或者干脆只是個學生?胡子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這人應該不會是個學生,沒見過世面的學生哪里會有這份寵辱不驚的淡定?
“好!賭就賭,在座的各位做個見識,徐姐,發牌!”
“好咧!”賭場的荷官是個徐娘半老的中年女子,化著濃妝,看起來倒也頗有幾份姿色。
一局定勝負。
那青年微笑著,不動聲色地將面前的籌碼部推了上來。
胡子有些緊張,原呈蹲姿滿不在乎地窩在椅子里,此時神情緊張了起來,雖然仍舊蹲著,但半個身子已經伏在到賭桌上,眼睛一眨也不眨瞪得渾圓,死死盯著對面那青年的雙手。
青年的動作優雅而舒緩,修長地手指連拿著牌都顯得頗為好看,這讓胡子微微有些嫉妒。
冷不丁地,胡子似乎瞥見了什么,身子一顫:“大兄弟,我現在能退出嗎?”
青年的臉緩緩陰沉了下來:“你呢?”
周遭的賭徒們也覺得胡子忒不厚道,賭桌上的事情,就是買定離手的,哪有看了牌以后還能反悔的。
“那……我的這些籌碼都歸你,總行了吧?”胡子將面前的籌碼推了出去,籌碼不多,但卻有幾個大額的,加起來也幾萬了,看得一旁的賭徒們微微有些眼紅。
青年卻搖頭:“我了不要你的錢。”
賭徒們交頭接耳起來,有這青年怎么這么傻,也有胡子膽子太連開牌的勇氣都沒有。
胡子哭喪著臉:“大哥,賭個錢而已嘛,咱能別這么認真,成嗎?”
青年冷冷道:“愿賭還是得服輸啊。”
胡子咬了咬牙,又瞅了一眼那青年虎口和食指處的老繭——那是常年練槍磨出來的“戰利品”,胡子覺得自己的日子還算過得舒坦,真沒必要跟那種殺人貨的江湖大梟扯上關系,而且最重要的一是他很怕死。人活了已經頗為不易了,如果死了,那就更慘了,像他這樣的孤家寡人,媳婦兒都沒有一個,要真一命嗚呼了,連個燒黃紙的人都沒有。
那青年將紙牌一張一張地翻開。
亮底牌。
同花順。
胡子面如土色,將腦袋埋進臂彎,不知道是傷感還是真被氣哭了。
“走吧,也差不多了,我們出去聊聊。”
胡子如喪考妣地跟在青年身后,時不時瞪兩眼身邊那些幸災樂禍的賭友。
地下賭場設在一處社區公園的茶室里,此時早已是深秋,從滿是二氧化碳的屋里走出來,凌晨的寒風凍得胡子微微縮了縮脖子。
公園的門口停著一輛車,車上似乎還有一個人。
胡子跟在那青年身后,不禁有些擔心:“那個……我問一句,你到底要我替你干些啥?我可告訴你,我一不是同性戀,二不干傷天害理的事情啊!”
青年失笑:“木蘭花,你還真當我要你去殺人放火不成?”
名字和形象氣質相差十萬八千里的胡子先是一愣,隨后大驚失色:“你……你咋知道我的名字?”
那青年道:“聽你的記憶力很好,所以十賭九贏,對嗎?”
名叫木蘭花的胡子猥瑣男子困惑道:“難不成你想讓我幫你去賭博?你的賭術……哦不,你出老千的事,已經算得上是出神入化了,還要我干嘛?你……你不會想讓我給你當替死鬼吧?”
那青年哭笑不得,笑罵道:“這世道有你想象的這般不堪嗎?”
木蘭花撇嘴道:“誰知道呢?”
青年突然轉身:“我是李云道。”
木蘭花愣了愣,隨即兩眼發直地看著李云道:“你……你是……”
遠處車上睡覺的人似乎看到這邊動靜,下車走了過來。
“范……范書記?”木蘭花頓時面色大變,“你……你咋把他也招來了?完了完了,上次的檢查還沒捂熱……”著,他當真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看來對范志宏這個紀委書記還是頗為忌憚的。
“走吧,去跟老范打個招呼。”
與著名詞牌名同名的猥瑣男人哭喪著臉,低著頭跟在李云道身后,上回賭博被街道派出所抓了個正著,被關了三天禁閉,又在范書記辦公室憋出了一份思想深刻的檢查才勉強過關。
“嘖嘖嘖,木蘭花同志,又見面了?上次是誰在我辦公室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著再賭博就剁手?”范志宏跟這死不悔改的青年是老相識了,老遠就似笑非笑地著,伴著深秋的夜風,那聲音讓原就神情猥瑣的木蘭花忍不住又縮了縮脖子。
范志宏剛剛走近,木蘭花便三步并作兩步地撲倒在他的腳邊,像狗皮膏藥一般抱著他的大腿,哭訴道:“范書記啊,我原不想賭啊,都是他,都是他逼我的……”
李云道聳聳肩,微笑不語。
范志宏笑罵道:“你個二百五,你不知道他是誰?”
“副局長,刑偵支隊長。”木蘭花又喊出了哭腔,“范書記,我不想死啊……”
“什么玩意兒?誰讓你去死了?”范志宏恨不得一腳將這家伙踹開,可是就這狗皮膏藥一樣的家伙,卻是李云道頗為看中的“人材”,他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沒人讓你去死,起來話。你不起來,這事兒我不管了。”
這威脅果然有用,木蘭花立刻從地上飛快爬了起來:“范書記,上次我就了,我不適合干臥底,真當了臥底,憑我這種節操,肯定要變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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