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能殺人,筆更能殺人。槍殺人有形,筆頭殺人無形。子彈不過穿體,權力卻能絞殺人心。
孟德斯鳩沒有制約的權力必然會走向**,所以阿克頓才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
李云道不清楚奪去錢強妻子手術機會的那個領導到底是何方神圣,但這種事情在如今的中國并不算罕見。
“既然已經決定了走向深淵,為何現在又幡然悔悟?”李云道看著眼前這個人生命軌跡急轉直下的中年男人,心情復雜,不清是憤怒還是同情。
“幡然悔悟?”錢強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絲毫不掩飾笑聲里的刻薄,“我為什么要悔悟?殺我妻兒之仇,此生必報!”錢強的情緒有些激動,仿佛眼前就站著他的殺妻仇人一般,瞪向李云道時雙目通紅。
李云道緩緩嘆了口氣,無言以對——錢強詐死,除了令他感到憤怒外,更多的卻是一種連他自己也意想不到的釋然。之前自己對錢強的死一直耿耿于懷,因為在他心中錢強除了是西湖公安系統的政治新星外,還是一個對瑤瑤很不錯的父親。所以在錢強“死”后,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將瑤瑤接到了自己家中,同情身世可憐的瑤瑤是一個因素,但更多的還是對自己害瑤瑤失去父親的懺悔與彌補。
李云道打量著屋子里的環境,是這一帶很典型的出租房的擺設,家具陳舊,大多是淘汰下來的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沙發、八仙桌,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許久未曾見到陽光的霉味。目光最后還是落在蜷縮在墻角的孩子身上,他嘆了口氣,終于開口:“你這樣做,讓孩子以后如何能抬得起頭做人?”
錢強的目光也落在淚眼朦朧的孩子身上:“原是想找機會帶她出國去,現在這種形勢,估計是不可能了。原打算著,既然她這般命苦,出了我這檔子事,自然這一輩子都抬不起頭做人,與其一生活在別人的嘲諷中,還不如這次就跟我一道走了罷了。”
“所以,你把我引來這里的目的是……”李云道微微皺眉,此時他已經可以肯定,錢強是故意留下線索將自己引來里的,否則以錢強的心謹慎,絕對不會傻到用裝油冬兒的盒子。
“托孤。”錢強很認真地看著李云道。
“托孤?”李云道看了墻角的孩子一眼,他有些不忍,瑤瑤雖然,但已經開始記事,他真的不敢保證,今晚與錢強的對話將給這個孩子留下什么樣的心理陰影。
錢強頭,慘笑:“一朝金榜題名,躊躇滿志欲報國。到臨了,落得家破人亡身敗名裂。李云道,李局長,你我可笑不可笑?”
可笑?
李云道只覺得很可悲,一個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公安,一個具有人格魅力和領導能力的團隊帶頭人,就這樣因為某個領導的一個電話或者一個招呼,便家破人亡。如果把自己放在他的位置上,或許自己的反應會比錢強的更為腹黑和激烈。
李云道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在破舊矮柜上的金屬盒上,皺眉道:“真的是生化武器?”
錢強拉了把椅子坐了下來,后腦勺擱在椅背上:“變異后的炭疽毒素。”他得很隨意,就好像那里頭裝的只是一瓶剛剛過期的可樂。
“變異的?殺傷力很強?”
“據這里頭的,可以干掉半個西湖市的人口。”
“現在是市里的常住人口是八百七十萬。”
“盒子里的東西起碼能干掉四百萬人。”
“四百萬人啊!”
“是啊,四百萬活人啊。”
李云道從懷中掏出煙盒,在西湖很常見的利群煙,算得上很便宜。他很隨意地彈出一根扔給錢強,后者伸手接住,銜在嘴上,卻沒有燃。
屋內頓時又安靜了下來,李云道抽煙,錢強叼著煙,卻沒有燃,只是靜靜地望著他抽煙。
又過了許久,錢強主動開口,聲音有些嘶啞:“婁大鵬落馬了?”
“嗯,e一結束,市里就會宣布對他的兩規。”
“郭威沒白死。”
“租郭威別墅的許文就是你吧?”
“原沒想殺他的。”
“他認出你了?”
“這倒不重要,關鍵是郭威害得太多人妻離子散死于非命,我想我這個壞人反正是要做到底了,順手解決一個社會毒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李云道苦笑著搖頭,錢強這樣的人當了二十年警察,嫉惡如仇的觀念早就深入骨髓,當警察時也許還有各種條條框框的桎梏,一旦掙脫了枷鎖,出手時也就不會有太多的顧忌。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轉頭看了瑤瑤一眼,皺眉問道:“孩子看到尸體了?”
錢強頭,長嘆了口氣,沉默不語,或許對他來,維持自己在孩子心中光輝高大形象的崩塌,比任何一件事都來得令他難堪,以至于忘記了如何去跟一個受驚的孩子進行正確的溝通。
“婁大鵬落馬,對你有好處。”過了很長時間,錢強才抬頭道,他將李云道給的煙夾在耳朵上,如同平時在局長辦公室那般攏著袖子——論政治洞察力和敏銳度,西湖公安系統無人出其右。
“老朱少了一個死敵,婁大鵬不在了,剩下一個政治部主任汪華,汪華是個政治投機客,改弦易轍就近在眼前。老朱多還有一年就要退二線,這已經是一個公開的秘密,只是大家不愿在老朱面前提起而已。原婁大鵬的確有問鼎市局一把手的希望,畢竟從資歷還是人脈上,他都是最佳人選,業務上的短板我們就不談了,反正他已經徹底出局了。局黨委會十一人去掉兩個,再去掉你,還剩下八人,老范年紀也差不多了,又是紀檢出身,估計讓他干這個位置他也不樂意,這樣就剩下七個人了。老朱是個控制欲極強的人,當然能力也很強,一個極強勢的一把手帶來后果就是副手的極度弱勢,金浩、王一珉、樂軍、朱衛國、于柏明基都是老朱的附聲筒,沒手段沒魄力,背景也都一般般,汪華基沒有接班可能性,甘輝又是個老好人,生怕得罪人,這么算來,最有可以在亂局中登的,就只有你李云道一人而已。”
李云道失笑:“我一人?當一把手?錢強,你是在逗我吧?”
錢強搖頭:“這種事情,我從來不會拿來開玩笑。你一定覺得,挑不到合適的人,省里和市里也許會讓老朱再挑一段日子的擔子,對不對?”
“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老朱太強勢了,而且老朱站錯了隊。”
“站錯隊?”李云道開始意識到也許錢強的并非只是片面地推理。
“站在老朱背后的那位不在浙北了,現官不如現管,老朱能身而退就已經很不錯了,再守著這個位置不放,或許就不只是秋后算賬這么簡單了。”
“空降?”李云道想了一會兒,才道,“公安系統空降的案例并不少啊。”
“空降缺少根基,而且不符合目前市里那些大佬們的利益分配。你剛來西湖不久,市里的那些大佬你都不熟悉。你要相信我的判斷,到你問鼎那天,別忘了給我這個罪人燒上一捆黃紙。黃泉路漫漫,也不知道下了陰間我是到哪一層地獄喲!”錢強感慨唏噓起來,回頭望了一眼矮柜上的金屬盒,“一命換四百萬,李云道,你我是恐怖份子還是民族英雄?”
李云道沒有話,只是默默地掐滅煙頭,起身后走向窗臺,背靠墻壁緩緩拉起麻布窗簾的一角,樓下沒有閃爍的警#燈,卻多了許多車,也多了許多腳步匆匆的特警,也許還出動了軍隊,畢竟大規模殺傷性的生化武器出現在離e峰會開幕還不足六個時的西湖,這算得上是件了天的大事了。
“來了很多人?”錢強的語氣出奇地平靜。
“嗯。”
“沒想到還能如此風光地走。”
“其實,還有機會……”
“算了吧。”錢強笑著搖頭,站起身,緩緩走到瑤瑤的跟前,“寶貝,你以后一定要乖乖聽云道叔叔的話。爸爸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以后想爸爸了,就看看天上的星星,爸爸爸要去天上很遠很遠的星星上,爸爸會一直看著你,上學,上中學,上高中,上大學,畢業工作,結婚生子……”錢強雙眼微紅,輕輕摸了摸孩子的腦袋,“等你再大一,再大一,你就知道了,爸爸不是壞人。”
瑤瑤恐懼地貼向墻角,用求救的眼神看向李云道。
錢強嘆了口氣,看著瑤瑤道:“等我走了,你多花時間陪陪她,她就是被郭威的尸體嚇到了,實在不行,帶她去看看心理醫生。別你沒錢,我知道你有兩個老婆,其中一個還是國際上很知名的銀行家。”
李云道了頭,卻沒有話。
錢強站起身,走到窗邊,對李云道笑了笑,微微頭,下一個瞬間,他猛地拉開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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