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像一張蛛般縱橫交錯,朱子胥在西湖宦海經營多年,自然早形成了自己的人脈關系,省委、省政府和省廳都有自己的耳目,因而第一時間得到了康與之被趙平安緊急召回西湖的消息。更新最快
李云道掛了電話便陷入了深思,趙忌對趙平安諱莫如深的表情再度浮現在他的腦海中。趙平安視自己為打開浙北局面的首戰目標,這讓李云道想想便頭疼不已。趙平安早已是一方封疆大吏,可以調用的資源不計其數,如果李云道背后沒有王家為首的改革派,或者趙平安一個眼神能將自己斬落馬下,但有王、蔡、阮、陳等數個世家大族站在李云道身后,趙平安必須按照某些既定的游戲規則來尋找到破綻。
針對散冰黨,利用戚洪波的怒火以毒攻毒,這是能逼散冰黨的背后勢力馬上現身的最好的辦法,但是這個辦法有漏洞,尤其是在春節期間維穩大于一切的節點上,讓毒販們狗咬狗,會造成一定的負面影響,這一點李云道早心知肚明。移動互聯帶來了微博、微信等社交平臺的普及和繁榮,但這卻是一柄雙刃劍。康與之應該已經意識到自己被架在火上烤了,為了平息趙平安的怒火,他一定要做點什么。李云道研究過康與之的簡歷,行事風格上跟朱子胥有異曲同工的強勢和鐵腕,但性格中卻多了一個“媚上”的評價。
李云道隱隱覺得,康與之來擔任市公安局一把手,只是暫時各方勢力都能認可的局面下的產物,一旦康與之的天平太過于傾斜向趙平安而影響了其他勢力的利益,或許康與之這個一把手的位置坐上去也仍舊會覺得燙屁股。
果然,下午康與之便將李云道約到了距離市局不遠的一家茶室,李云道只身赴會,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茶室的名字叫“陋室茶館”,取義于劉禹錫的《陋室銘》,四字館名刻在幾塊御窯金磚拼成的牌匾上,燙金大字,筆力遒勁,應該出自西湖地某位還算知名的書法之手,這樣的字落在李云道的眼中,卻是多了兩份刻意渲染的清高,少了幾份真摯。
或許是因為春節年假期間,門口沒有服務員,只有一個曬太陽打盹的中年大嬸,見李云道進來,抬頭撇了一眼,蹙眉不善道:“今兒不營業!”
李云道微微一愣,不解道:“一位朋友約了在這里會面,難道附近有兩家名字一樣的陋室茶館?”
中年大嬸哼了哼:“能在這兒開茶館的,也我們一家。”
李云道點頭,這附近店面租金極高,一壺茶百兒八十塊的,成雖不高,但得賣多少壺才能將租金掙出來?
李云道耐心道:“我約了一位姓康的朋友,也許是搞錯了,我打個電話問問看……”
中年大嬸嗖地一聲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臉上的笑容有些不太自然:“你……你是李云……李局長……?”她原將報出李云道的名字,但似乎覺得直接稱呼李云道的名字不太妥當,當中又改了口。
李云道笑著點了點頭,中年大嬸立刻換了副表情,熱情得讓李云道都覺得不太自然。
“李局,快快快,里面請!您喝什么茶?我們這兒有上好的龍井,碧螺春,大紅袍,鐵觀音,還有斯里蘭卡的進口紅茶!”燙著金發大嬸將李云道引到一處陽面的包間,敲了敲門,“與之,李局來了!”
李云道心中一動,看來這形象不怎么樣的大嬸跟康與之很熟悉,不過看中年大嬸的這副尊容,雖然不至于以貌取人,但應該跟康與之扯不到情情**上面去,康與之早年喪妻,一直未娶,這一點李云道還是知道的。
大嬸打開門,康與之正在沏茶,看到李云道,像見到多年不見的好友一般,招招手:“云道來了,快坐!你運氣好,剛分茶呢,你來了!這是我臺灣的朋友從阿里山捎來的寶島茶,喝喝看!”
李云道笑著跟大嬸道了謝,自然地在康與之對面坐了下來。這是李云道第一次跟康與之面對面地私下交流,之前在省廳開會時也見過兩面,但都屬于禮節性地打招呼,此時李云道才有機會近距離地打量這位在浙北公安系統褒貶不一的省廳領導。康與之身材偏健碩,此時穿著便服,羊毛衫下的袖子高高擼起,露出兩只胳膊上濃密的毛發。與胳膊上截然相反的是康與之的禿頭,油光锃亮。從面相上來看,額頭飽滿,鼻頭微紅,臉呈國字方形,一看不是好相與的那一類長相,偏強勢和霸道。
康與之很熟練地將白瓷茶盅放到李云道的面前,微笑道:“剛才門口那位是我姨子,我老婆死得早,這么一個妹妹,臨終前托付讓我照顧,這不她也沒啥特長,我便出了餿主意讓她開這個茶館,也不求掙錢,讓她勉強維持個溫飽行。”
李云道笑道:“環境很好,名字起得更好。”聽著康與之的話,李云道心中便冒出了些惡趣味,都姨子是天生的第三者,也不知道康與之跟那位長相實在特殊的姨子是不是也曾**過呢?
康與之卻不知道李云道心中所想,李云道的那句“名字起得更好”令他似乎很開心,笑著道:“不瞞你,名字呢,是我起的,門口的牌匾上的字,也是我托人找西湖書畫院的徐老先生賜下的墨寶。要這店里唯一還值點錢的,便是那幾個字了。”
李云道笑了起來,拍了拍面前的金絲楠木桌面:“這玩意兒價值也不菲啊!”
康與之擺擺手道:“這東西的價格都是被炒出來的,前兩年可能還值點錢,現在再拿出去,雖然不能是一文不值,但起碼無人會問津。”
李云道點了點頭,這幾年國內炒金絲楠木的商販很多,曾經被炒到幾千萬一噸的天價,如今兩萬一噸虧大甩賣都鮮有下家,李云道翻閱刑偵支隊的辦案卷宗時,曾碰到過一個因炒金絲楠木發家又破產最后鋌而走險在木材中夾帶毒品的案子。
康與之接著道:“人其實和這木頭一樣,有時候看著挺風光,但風水輪流轉,我年輕那會兒還講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看如今的世道,兩三年一個輪回,今年看著高高在上,明年指不定被人打落凡塵,這些事兒這幾年見得太多了!”
李云道沒有接過話茬,只是默默執著茶盅,微笑評茶不語。
康與之有些詫異,眼前這位在西湖市公安系統內部被稱為“局長”年輕人似乎并沒有傳中的那般為人輕浮、處事莽撞,相反城府深得像跟自己同齡的老狐貍一般,這讓康與之不得不打起精神,好好跟這位局長“交交心”。
“云道,你也知道的,我的年紀放在這兒了,再往上的可能性不大了,到這一步,基到頂了,眼下也是平平安安地干完這幾年,到時候像老朱那樣,安穩地退二線,我心滿意足了。”康與之觀察著李云道的表情,可是狐貍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只是保持著微笑傾聽的表情,讓康與之感覺好像面對一個滿身尖刺的刺猬,無從下口。
“我知道,為了破‘散冰黨’的案子,你們日夜兼程,連這幾天過年期間也一直在加班加點。你們的付出,上頭包括我都看在眼里,也很感激同志們的付出。”康與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禿頭,笑了笑,接著道,“我也是從基層一步一步走上來的,一線緝毒同志想要破案的迫切期望我也是能理解的。但是嘛,破案,尤其是像散冰黨這樣的大案要案,肯定不是一朝一夕能破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嘛,毒販們跟緝毒隊玩貓鼠游戲這么多年,能想出用外賣軟件的方式夾帶毒品,正驗證了那句話,‘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李云道故作不解地望著康與之:“康局,您的意思是……”
康與之講話的時候,習慣揮手,尤其是講到慷慨激揚的時候,更喜歡揮拳頭,此時也是下意識地揮著拳頭道:“云道,其實我的意思很明確,案子要破,但要講究方式方法,過于急功近利的話,一來容易打草驚蛇,對破案不利,二來容易引起省委領導的反感。”到反感二字的時候,康與之刻意地停了下來,觀察著李云道的臉色。
李云道從剛剛進門一直到現在,都始終保持著一臉謙和的微笑,此時笑意更甚:“康局,省委領導的意思我領會了。”
康與之微微一怔,將剛剛自己字斟句酌后才出口的話又梳理了一遍,應該沒有哪句話隱射出這是趙平安的意思。
“云道,你是個聰明人,有些話我不多了。”康與之笑著端起茶壺給李云道斟茶,卻不料接下來的話差點兒驚得他茶壺都端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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