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望成為西湖市公安局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一把手局長的李云道要調去住建局,消息不脛而走,似乎在一夜之間,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rg有人扼腕嘆息,有人冷眼旁觀,有人歡欣鼓舞。公安和住建是兩條截然不同的路線,公安是國家暴力機關,掌控著至高的專政權力,住建則是職能部門,更傾向于服務。尤其是這些年東部沿海城市行政透明化程度來高,加上反腐倡廉,在國地產行業蓬勃發展的大潮中,住建成了高危條線——市住建局的前任一把手、二把手、三把手都前后倒在反腐大潮中,現任的一把手戰戰兢兢,還沒熬到了快退休的年紀,便忙不迭地提出了提前病退的請求。曾經的香餑餑變成了一個人人皆知的毒饅頭,所有人都在看,空降到西湖風頭正勁的李云道如何咽下這只毒饅頭。
華山是在跟幾名老戰友聚會的時候聽到這個消息,初聽還以為是開玩笑,但聽對方得有板有眼的,也由不得他不信了。第二天一早,他特意起了個大早,開車來了玫瑰園,他知道局長有早起晨練的習慣,果然在區健身步道的盡頭,一處蔥蔥綠蔭下看到了穿著白色練功服的局長。局長一身白衣,華山一直覺得這是老年人的專利,卻沒想到這樣的衣服穿在局長的身上沒有半點違和,相反讓他覺得有種英姿勃發的縹緲氣質。遠遠地他勉強看得出,局長在打太極,但又好像跟一般在街頭看的太極不太一樣,看似軟綿綿,實則柔中帶剛,剛柔并濟。
他走近的時候,局長的太極已經打到尾聲,突然,他感覺一身白衣的局長整個人的氣質瞬間大變,柔和的拳路動作突然變成了殺氣四溢的“刀”法。能不能算是刀法,華山只會軍體拳和擒拿格斗,對于傳統武術并沒有太深入的研究,所以他不能斷定這是刀法還是別的什么套路,但局長手中銀光閃爍,他能感到那應該是一把刀,但哪怕就算走近了,他也始終沒有能看清那“刀”的真面目。
似乎感覺到有人靠近,李云道用余光瞥了一眼,見是華山,微笑點了點頭,華山會意,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局長使的刀法路數很詭異,華山看得出,有很多招都是直取命門要害的,不留仍何余地,華山從來都不覺得童子偷桃、撩陰腿之類的招術過于陰毒,他見識過真正窮兇極惡的犯罪份子,他只恨這世上沒有更歹毒些的法子能讓那些視他人人身財產安如無物的罪犯們更老實些,所以他很喜歡局長使的這些招術,不過老華是當后出身,總覺得一槍在手,所有的事情應該都能解決,畢竟現代社會早就過了冷兵器時代。
“老華,大老早就跑來我這兒,啥事兒?”剛剛晨練結束,局長的臉上泛著健康的紅暈,一邊用一塊白毛巾擦著額頭上的微汗,一邊向華山這邊走了過來。
“頭兒,我就是來看看你!”華山打著哈哈,給李云道遞了支煙。
“別在我這兒繞圈子了!怎么,是不是聽什么消息了?”李云道笑著望向華山。
華山嘿嘿笑道:“頭兒,那我就直接問了啊!這兩天市里都在傳,住建局的黃局要退二線了,您要調過去接他的班。”話的時候,華山注視著李云道的雙眼,只是在那雙單鳳眸子里,他沒看到任何情緒的變化。
李云道微微一笑:“你覺得是真的還是假的?”
華山摸了摸后頸:“我覺得這事兒空穴不來風,就算不是確有其事,也一定是有些人在背后煽風點火!
“目的呢?”李云道似笑非笑,他倒是沒料到,華山居然能看得這么清楚,原以為華山只關注破案,沒想到他也深喑官場的種種條框規則,“公安局局長,住建局局長,大差不差,老華,你哪個好?”
華山將煙夾指縫里,直起身子道:“那當然是咱們公安局。住建那兒一堆狗屁倒灶的事情,盡把人往坑里帶。以前人家都挖空了心思往住建局鉆,近一年都在托關系往外調,漩渦太大,生怕一個不心就栽進去。再了,單從兵馬上來,咱們公安局市將近一萬多人都是您的兵,跑去住建有什么意思?讓您天天跟一幫腆著肚子的資家虛與委蛇,那不是委屈您嘛!而且也大材用了!”
李云道笑著指了指華山:“老華,你啊你,你什么好,跟我兜著圈子來?”
華山將心一橫,道:“頭兒,現在誰不知道住建那邊是個大坑,之前老沈、老錢、老王都被雙規了,老黃原一個靠邊旁的四把手當一把手,這一兩年差點沒把他的心臟病給整出來。聽有一回一個福建來的地產開發商提了整整一旅行箱的現金去他辦公室,把老黃嚇得屁滾尿流,據那幾天他一聽到咱們的警笛聲就心跳加快。頭兒,您又不缺錢花,咱們局雖然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做事情,但您現在準一把手,沖鋒陷陣自有兄弟們在前頭,您也不用事事一馬當先。再了,一個公安局長,出去也比管建房子要強得多吧?”
李云道哭笑不得:“老華,你把人家住建得太廉價了,好歹那也是一個副廳級單位,從行政級別上來看,跟咱們市局是一樣的!”
華山連忙道:“頭兒,這哪能一樣?完不一樣,無論是風險系數還是發展空間,都遠不如咱們市公安局。”
李云道能感受得到,華山是真心實意地想要留住自己,而且華山要留自己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公心。西湖市公安局其實在朱子胥當一把手的最后兩年已經顯示出六十年代出生的一把手思路上的局限性,市局的發展已經初顯疲態,同樣六十年代中期出生的康與之作為插曲,愈發放大了這種發展疲態。此時的市公安局正需要一個思路開闊、有想法、有闖勁且真正懂警務的一把手來帶領眾人解放思路,開拓進取。顯然,曲費清是一針見血地看到了市公安局所面臨的狀態,所以他對李云道的另眼相向,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李云道點了點頭:“老華,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只是作為體系內的一份子,你應該也清楚,我們的去留,很多時候并不是我們自己就可以決定的!”
華山急道:“怎么不可以?曲書記那么欣賞您,他肯定會支持你的!”
李云道搖頭苦道:“也不能事事都要依賴領導,否則你的存在對于領導來就失去了意義!
華山這下懵了:“那怎么辦?”
李云道笑道:“涼拌!”
上午一進辦公室,老范書記也提著個噴水壺敲門進來,估計是聽到李云道辦公室有動靜,連噴壺都沒來得及放下來,就匆匆過來。
“有人為把你調去住建局造勢呢!”老范書記上來便一針見血,“這錢下得不啊,住建局局長,放在四、五年前,那可是搶破腦袋的好位置,不過現在時過境遷了,曾經的花魁如今倒好像是人人唾棄的老娼嘍!”范志宏常年做紀檢工作,對于曾經產生過窩案的住建局懷著天然的敵意。
“您老也聽這件事了?看來人家巴不得我明天就去住建局走馬上任嘍?”
“云道,你自個兒怎么想的?”老范眨巴眼睛,似笑非笑。
“范書記,您就別試探我了!我這人你還不知道嗎,認定的事情,八百匹馬也拉不回頭。這回我還真要在這個位置上賴下去,我就不信這公安局局長的位置別人坐得,我李云道就坐不得!”
范志宏桌子一拍,一臉欣喜:“好!我就喜歡你這個脾氣!不過……”他頓了頓,接著道,“有人想調虎離山,你不覺得這正明了一些問題嗎?”
李云道冷笑:“這就叫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
老范書記剛出去,辦公室又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林桃子。
今天這位法醫處的處長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看上去仙氣十足,只是那張毫無表情的面孔讓她看上去像尊道觀里的泥塑。
“聽你要調走了?”林桃子直接了當地問道。
“。俊泵鎸o大秘的這個姨子,李云道只能用裝瘋賣傻來對付,“調去哪兒?”他一面茫然,仿佛第一天聽到這件事一般。
“在那件案子破案之前,你不能調走!”林桃子硬生生道,完,身子一扭,不打招呼便又離開了。
對于這位背景復雜林桃子的處長,李云道并不討厭她,相反對于這種沉浸在某個領域里的人,他都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尊重,因為每每看到這樣的人,他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以身飼鷹的老喇嘛。
想到老喇嘛,他又掛念起被噶舉派的大喇嘛供在轎中抬去那荒蠻之地的孩子。
又是夏天了。
那個穿著背心褲衩的孩子,這會兒是不是在背誦著紛繁復雜的經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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