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桃夭的名字,對于未名湖畔那座學府的莘莘學子們來,有著極為不一般的意義。不是個每個女人都能在從軍后便直接考入這座華夏頂尖學府,也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同時兼校花和學霸的雙重身份。梁以潔吃驚地打量著李云道,畢業后她也曾聽人談論起那被同學們視為傳奇的女子,據京城那位有些背景同學,蔡桃夭嫁人了,可惜婚禮的規模很,只有少數重要人物參加了婚宴,但每一個能參加婚宴的,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眼前的年輕男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單鳳眼,鵝蛋臉,看上去十分清秀,卻不知道那位傳奇女子是如何看上眼前這個在她看來哪兒哪兒都能普通的男人。
“你的理想是當一個作家?”李云道突然走到她弟弟的床頭,拿起破舊床頭柜上那要幾乎要被弟弟翻爛的作文集,那里面有她的筆作,當年風靡國的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
她的眼神立刻黯淡了下來。理想?家徒四壁,理想很豐滿,現實卻異常骨感。如果現在父母還健在,如果弟弟還是活蹦亂跳的,如果那惡夢般的過往未曾發生,也許她真的會去追逐自己的理想。可是如今她那一點微薄的收入付完房租后,也就勉強能養活自己和弟弟,而且弟弟的病情還沒有穩定,必須定時去醫院做康復治療,這些哪一項都需要錢——曾經她最不擔心的東西,如今卻成了束縛她和親人的桎梏。
李云翻開那作文集,冷不丁地讀出那書頁上的句子:“碧藍的大海仿佛母親的懷抱,我像被從池塘里解放出來的魚兒一般,自由暢快地穿梭在那藍色的波浪里……”
“夠了!”她的臉色變得鐵青,仿佛被人戳中了要害一般,肩膀開始顫抖,眼圈微微泛紅。
“你們走吧,我家已經夠慘了,為什么還要來把我們的麻煩。”十六歲的男孩苦苦哀求道,兩行清淚足以明孩子們的艱辛。
李云道放下書,轉身看著那個倔強而堅韌的姑娘:“你真的不想將壞人繩之以法。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剛剛那個人就是派來收割你姐弟倆性命的,如果那些人逍遙法外,你們逃得了一時,能逃得了一世嗎?你難道就不擔心,你去上班的時候,再有人從陽臺上翻進你家?你覺得憑你弟弟一己之力,能保得住性命?”
她沉默了,這么簡單的道理她如何不懂?可是,她就是無法發自同心信任這些穿著制服的人,因為正是這些制服,將她一次又一次地擋在了為父母伸冤的路上,也正是那些穿著制服的人,一次又一次冷冰冰地告訴她,這樣下去都是徒勞,只會傷害活著的人。后來弟弟果然出了車禍,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這是那些人的警告。她恨,恨那些人,也恨自己。
“湯林陽。”她沉默許久,突然出了這三個字。
李云道微微一笑:“一只掉了牙的老虎在垂死掙扎而已,你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跟我合作。我當一回武松,你報你的仇,對了,如果操作妥當的話,沒準你和你弟弟還能得到一筆不菲的賠償,嗯,就是這樣,雖然跟你之前的萬貫家財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但對現在的你們來,雪中送炭也好,救命錢也好,起碼你不用再為醫藥費擔心了。”
她垂下的眼皮微微動了動,她的的確確動心了。她抬頭,看著這個年輕的公安局長:“你首先要保證弟弟和我的安,其次這段時間我不能上班了,我需要生活保障,最后,你必須承諾,一定會打死那頭老虎,否則不光是我們姐弟,也許你以后也會有麻煩。”
李云道撫掌笑道:“有意思,我就喜歡跟聰明人合作。行,成交!你的三個條件,一個不漏地答應你。不過你也得答應我兩個條件。”
她愣了愣,突然覺得蔡桃夭看中的這個男人似乎還是有那么一點意思的:“你先,我考慮看看。”
“第一,你只提供線索和事實,剩下的交給我們。第二,任何情況下,都不要獨自去面對那些人。”李云道看著這個倔強的姑娘,心里感慨萬分,一個原幸福無比的家庭,卻因為錢財受人覬覦這才釀下滔天大禍。
她愣了愣,所謂的兩個條件完不算是條件,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身著白色制服的年輕局長:“你真的是警察?”
李云道苦笑:“一定要拔槍對著你,才叫警察嗎?真正的警察,是不會將槍口對準受害者的,我們的子彈永遠都是為犯罪份子準備的。”
她也苦笑:“可是我見過很多警察,你和他們不一樣。”
戰風雨在一旁插話道:“能一樣嗎?這是我們局長,未來的一把手……”
“風雨!”李云道打斷了戰風雨,又笑著看向梁以潔,“顯然你們這個住處已經不安了,你們要在最短的時間里跟我們一起離開這里。”
梁以潔倒是個爽利的姑娘,只用不到半個鐘頭就收到了行李,大部分都是弟弟梁以單的東西,她自己只有一個得可憐的箱子,見到李云道詫異的眼神,她落寞道:“之前的東西都在原先的家里,法院查封后就什么都不肯拿了。后來司法拍賣的時候我們也不知道,等再次去的時候,別墅已經在別人名下了。”
“你去看過什么人住在里面嗎?”李云道相信這個性子倔強的姑娘不但偷偷去看過,而且一定進入過那棟已經在別人名下的別墅。
她咬牙點了點頭:“進去過,湯林陽的兒子湯力帶著一個傳媒學院的女學生住在里面。”
湯力的風流韻事在西湖的特定圈子里是人人皆知的,他尤其偏好年輕的女學生,看來梁家的那棟別墅也成了他金屋藏嬌的地方。只是這位曾經的花花公子現在比梁家姐弟也好不到哪兒去,或許更慘一些。
四處漏風的待拆遷的民宅里,一個響亮的噴嚏震得仿佛屋梁都在晃動。蓬頭垢面的男子揉了揉鼻子,暗暗咀咒著什么,面前的快餐盒里剩下只根沒吃完的雞腿,這是他明天的早飯。曾經不可一世的湯家大少淪落到如此程度,這是他之前怎么都沒有預料到的。
都虎毒不食子,但老頭子卻是一條最惡毒的毒蛇,木荊就是他那對劇毒的獠牙。對于木荊的事,他是清楚的,只要發現自己的行蹤,木荊會悄無聲息地結束自己的性命。他不明白,木荊為什么會那樣對老頭子忠心耿耿,不就是資助他上了學嗎,需要用這種以命換命的方式來報恩嗎?他的賬戶里是有錢的,而且這些錢老頭子動不了,公司的保險箱里也是有現金的,可是他也不敢去拿,他堅定老頭子肯定布下了天羅地,因為他手里有著那些證據。
啪!他狠狠扇了自己一記耳光,污黑的臉上留下兩行淚:“媽,你怎么就嫁給了這樣的畜生呢?那就是一個沒有絲毫人情味的牲口,是一條心機歹毒的毒蛇,他能下藥害死你,也能讓人要了我的命,這世上,沒有什么比他的龐大勢力來得更重要了。”
湯力一開始并不明白,退休的老頭子如何還能保持著逢年過節家中門檻都要被踏爛的光景,而后才知道,原來老頭子經營的是兩張,一張權力,一張金錢。權力以他桃李遍浙李的權勢為核心,金錢則以毒品販賣為核心,彼時他才知道,老頭子跟那死去的張士英夫婦是有大量合作的,或者,那些人只是老頭子推在前面的替死鬼,真正把握貨源和核心配方命脈的,是老頭子自己。他原不想去破壞老頭子苦心經營一輩子才布下的兩張,而且他也一直相信,老子死了以后,這兩張最終也要傳到他的手上。可是,當他發現當年母親暴斃的真相時,便再也坐不住了。
秋夜的風是涼爽的,但是睡在一個四面通風的破宅子里,涼爽就變成了一種煎熬。他只能選擇墻根處躺下,但這還要冒著被蜈蚣蝎子蟄的風險,他找了一只破麻袋疊在自己的身下,這樣冰涼堅硬的地面終于稍稍溫暖柔和了些。透過破窗,他看到夜空里的明月,快要中秋了吧?
和梁以潔一樣,他也覺得這好像是一場夢,他也分不清,以往的紙醉金迷是夢境,還是現在正處在一場沒有盡頭的噩夢里。
他翻了個身,卻打翻了便當盒里的雞腿。很快便有野狗尋味而來,看到他在里面,幾條野狗徘徊低吼著,卻也不敢進來。
他也沒去管那些野狗,他覺得自己現在活得還不如一條野狗,喪家之犬,總是活得不如野狗自在的。
老頭子!他咬了咬牙,一股恨意從心頭涌起。他想起母親去世時自己的嚎啕大哭,想起老頭子站在火化室的鱷魚眼淚,現在才知道,那些,都是老頭子演給別人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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