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華恢復(fù)意識的時候，就坐在一間最多只有五六平米的房間里。
房間內(nèi)擺放著兩張上下鋪。
顯然這是一個四人間。
方若華抬手看了看自己的一雙手，干裂，細碎的傷痕，厚厚的繭子，皮膚到是很白皙，骨結(jié)有一種特別的柔韌和結(jié)實。
手腕很纖細，摸摸骨頭，這孩子還小，絕對不超過二十，也許連十八都不到。
方若華嘆了口氣，抬起手按了下自己的眉心，忍住作嘔的感覺，蹙著眉使勁捶了兩下頭，腦子里的脹痛感漸漸就小了，記憶一點點在腦海中復(fù)蘇。
她這回面臨的環(huán)境，可真是有那么一點復(fù)雜。
“我腦子抽了？”
方若華覺得，她肯定是有些飄。
這幾年事事順利，生活愜意，可謂一帆風(fēng)順，這人一順風(fēng)順?biāo)陀锌赡苁韬龃笠猓雱e人的圈套。
前兩天，許嵐來家里和她喝酒，喝了兩杯葡萄酒，許嵐就有些醉意，對方若華說，他們圣德門的門主，如今的定海神針最近很煩惱，老覺得他兒子許默可能有心病。
門主甚至動了心思，想讓許默去做心理咨詢，看看能不能解了他的心結(jié)。
許嵐直嘆氣：“我也了解你們的心理醫(yī)生，有些心理專家確實很厲害，但許默在你的世界時，他自己本身就是心理學(xué)專家，他的學(xué)業(yè)非常好，恐怕那些心理學(xué)的醫(yī)療手段很難幫助他，而且醫(yī)者不自醫(yī)，他也不可能幫得了自己。”
方若華絕對不會拒絕幫助許默。
她和許默之間的感情很深厚，說是生死之交也不過分，若是能幫得上忙，她很樂意效勞。
但是，許嵐提出來的法子……感覺真的很坑。
許嵐說，許默之所以有心病，是因為想起了以前的經(jīng)歷。
在漫長的時光中，許默和方若華，從沒有一次好結(jié)果，要只是不成情侶也就罷了，但他和若華，從來是悲劇，這不免讓人心傷。
民國時空，許默是某黨高官，若華是某黨派駐某黨之間諜。
這也還罷了，好歹是同種同源，好歹兩個人都活著，不過是相忘于江湖而已。
可另一個民國時空，身份到是相同，全是尋常百姓，奈何生逢亂世，升斗小民日子過不得，許默和若華亂世分別，再見時若華已是枯骨一具，許默就是想抱著骨頭成親，他家里人也不樂意，終究不能成行。
再到某一時空，難得許默與若華生成師兄妹，青梅竹馬，情分綿長，奈何若華修無情道，一生愛人唯有手中之劍，許默注定摸不到美人芳心。
等到有一次，許默終于走大運，兩人門當(dāng)戶對，父母在兩人出生前便指腹為婚，等啊等，等了十六年，花轎都抬上了新娘子，只等拜堂成親入洞房，結(jié)果朝廷下旨征兵，片刻都不能多留，許默一走七年，回來家里家業(yè)落敗，新娘子不知去向。
方若華就這么聽著許嵐敘述了好些許默的悲慘經(jīng)歷，真是聞?wù)邆模娬吡鳒I，她一傷感，就入了許嵐的套，答應(yīng)許嵐，挑幾個特別悲慘的時空，去改變許默的命運。
許嵐說得到好：“不敢求圣人許給那小子，只求好歹有個平和的結(jié)局，哪怕只一個小時空也好。”
方若華還是稍稍猶豫了一下。
和別的時候不同，如今去改變的，好像應(yīng)該是自己的命運。
她就是不想說那些人都是她，但總歸有些別扭。
可許嵐再三勸說，方若華認真考慮片刻，也就應(yīng)了，不說別的，略解一解許默心結(jié)，也沒什么不好。
但是有一點，方若華真想罵許默兩聲笨蛋：“他若是真想追求一段感情，何必還要封印自己的記憶？”
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
許嵐只是嘆道：“次數(shù)太多了，如果不封印記憶，誰能堅持得下來？”
于是，方若華就來了。
一切都是許嵐安排的，說是這個時空定位最容易，不是所有的小時空都能去，必須是原來那位方若華愿意讓她接替，或者已經(jīng)死亡。
這個時空剛剛好，而且是現(xiàn)代，生活比較方便。
方便是方便，只是這姑娘，身世未免太凄涼。
她獲得的是這個姑娘一生的記憶，雖然她的一生，本來也很短暫。
方若華早年被拐賣，不知道父母是誰，后來機緣巧合被師父收養(yǎng)，她師父是舊時代江湖門派彩門的傳人，按照現(xiàn)在的說法，就是雜技藝人，演雜技的。
只是現(xiàn)在這世道，雜技這一行也是越來越難做，她師父又是老派人，跟不上形勢，沒什么名氣，班子里留不住人，偏偏又是個扶危濟困，滿腔正義感的大好人，手里有點錢，就總?cè)滩蛔蛶团笥眩灾劣谏钷讚?jù)。
不過，方若華跟著自家?guī)煾福兆舆^得到還不錯，練功是苦，可師父疼她，并不逼著她練那些功夫，還老說時代不同了，讓她認真學(xué)習(xí)考個好大學(xué)，將來找份好工作，怎么也比跟師父學(xué)這些東西要強。
長到十三歲，方若華的日子過得都還算不錯，結(jié)果她十三歲那一天，家里忽然失火，她去救她師父，她師父卻怎么也叫不醒，她拖也拖不動，漸漸就失去了意識，等醒過來以后，她在醫(yī)院，被消防員救了，她師父卻已經(jīng)死了。
而且流言四起，說是他們家之所以著火，是方若華在院子里玩火，留下了火源的緣故，當(dāng)時方若華受到很大的驚嚇，記憶模糊不清，對那一天的情況完全不了解。
人人都說是她害死了師父，她心中不自覺就信了。
本來沒成年，方若華應(yīng)該被送到福利機構(gòu)，可是她不愿意去，身手又好，就自己溜走，仗著身高還不錯，在街上靠打零工為生。
一開始沒有住的地方，后來就在城中村一家出租屋里租了一個床位，四人間，每個月只用交八十塊錢就行，特別便宜。
方若華的日子，就這么平平淡淡地過了下去，如果沒有意外，大概就是庸庸碌碌，平平凡凡的一生。
可沒想到，她有一天晚上回老宅的舊址去祭拜她師父，心血來潮，從家里一顆老棗樹底下把時空膠囊挖出來，竟從里面翻出一本日記本。
日記本是她師父寫的，都是一些溫馨的生活瑣事，但在最后，她師父寫到了一件事，說是他發(fā)現(xiàn)了一伙兒人販子的蹤跡，打算查一查。
方若華的師父平日里總是以江湖人自居，喜歡和她講古，偶爾也說一些什么現(xiàn)在江湖上什么潑皮無賴都有，大家都不講規(guī)矩了，什么喪盡天良的事情都敢做，真不像話。
看到日記以后，她當(dāng)即就懷疑，她師父是藝高人膽大，做了點什么。
不自覺，她便又懷疑起自家那場大火的起因來，會不會是師父露出了痕跡，讓對方追蹤而至，于是殺人滅口！
十三歲的少女，慘遭家變，情緒早就緊繃到了極點，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她反而像是找到了一個情緒的發(fā)泄口，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追蹤這伙人販子的路上。
因為她師父寫在日記里的東西雖然不是特別詳細，但卻也是一條很明顯的線索，她人也聰明，身手同樣很好，花了數(shù)年的時間，她一邊打工賺錢，一邊尋找各種蛛絲馬跡，運氣也好，巧合也罷，竟然讓她真的摸到了人販子的蹤跡。
方若華的性子倔強的很，年紀(jì)又小，遇到事情不知道報警，竟然想到了個法子，故意引人販子綁了她，由此混入人販子群中。
因為她故意裝乖巧，又表現(xiàn)自己的能力，尋找一切機會討好頭目，竟然漸漸得到了一些信任，隨著時間過去，方若華獲取的信任越來越多，人販子就漸漸的，稍微放松了警惕，有幾次沒給她吃那些讓人四肢無力的藥，還商量著要吸納她，讓她入伙。
方若華熬了許久，慢慢探聽到，自己師父的死，的確是這些人販子做的。
有一天，她終于找到了機會，趁著夜色，去廚房摸出菜刀，一刀割了頭目的喉嚨。
頭目一刀斃命，但是殺其他人的時候卻并不順利，她差一年反被殺死，幸運的是喊殺聲驚動了外人，那些人販子砍了她幾刀就逃了，沒顧上看她是死是活。
這一年，方若華剛剛十八歲。
許默就是負責(zé)這件案子的警官。
他和以前很多個世界一樣，對方若華動了情，可是這注定是個悲劇。
方若華傷還沒好，就在醫(yī)院里趁著警察和醫(yī)護人員不注意，撕破了衣服，上了吊。
她在墻上留下了血書，只有寥寥幾個字我身染罪孽，會下十八層地獄。
混跡于人販子之間的那些日子，她見到了那些人的兇惡殘忍，但是她沒有救那些可憐的，被拐去的人，那里面甚至更多的是孩子。
方若華心下嘆息，其實，她又怎么去救呢？身為一個同樣被拐賣去的女孩子，她同樣每時每刻都受到監(jiān)視。
但她當(dāng)然有責(zé)任，如果她不是莽撞得自己行動，如果她不是選擇混入其中，而是報警，也許能救更多的人。
方若華此時來到這個小時空，時間不算晚，現(xiàn)在方若華剛剛猜測師父的死因，準(zhǔn)備去找人販子，沒想到因為想存錢，打工太多，勞累過度，竟然去了。
現(xiàn)在換成自己，第一件要做的，不是想什么人販子，而是……去醫(yī)院。
這身體正發(fā)燒。
……
許默第一次看到方若華，是在一家醫(yī)院門外的噴泉池旁邊。
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的女孩子，長得并沒有多么漂亮。
事實上，許默從小到大都是風(fēng)云人物。
讀書的時候他是學(xué)神，從沒有拿到過第一名以外的任何一個名次。
無論學(xué)什么，都是一學(xué)就會，一會就精，連他的歷任老師，都在很多年以后還記得他，每每激勵他的小學(xué)弟們時，都免不了要提一提許默的名字。
至于畢業(yè)以后，這位是更了不得，成了警隊赫赫有名的刑警隊長，從業(yè)七年，辦過無數(shù)的大案要案，得過數(shù)不清的獎?wù)拢窒碌絼傔M門的小年輕，上到五十歲上下的老刑警，人人都對他贊譽有加。
更不要說許默還長得極好。
他有漂亮的眉眼，深邃的五官，一米的身高，不胖不瘦，有比模特還要順眼得多的好身材，從幼兒園到大學(xué)，再到工作，喜歡許默的人簡直能從城東排到城西去。
可許默從來沒有哪一天對任何一個女孩子有過異樣的感覺，唔，對男人也沒有，看到方若華的那一天……除外。
當(dāng)看到方若華那一刻，他心里其實沒想什么，就是不自覺地站在石階上盯著那雙眼發(fā)呆了十分鐘。
等回過神，一本正經(jīng)地下了臺階去開他的車，腦子里還閃過一個淺淺的意識那女孩兒的眼睛里有詩。
反正他看到那雙眼睛，全身僅剩下的文藝細胞都活泛起來。
勝如西子妖繞，更比太真澹濘。
態(tài)濃意遠淑且真。
等等。
古今中外無數(shù)形容美人的句子在他腦海中回響，然后他就帶著這點驚艷的亢奮上了車，踩下一腳油門，灰溜溜走了。
要不然他還能如何？
搭訕美人的事，他到是在腦子里想了想，但他在這方面實在沒有經(jīng)驗，膽子也小。
再說，那是個少女，看起來十七八歲，還不知道成年沒成年呢，他要是敢去搭訕，他自己先饒不過他自己。
不過，許默還是忍不住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甚至都沒敢拍正影。
從那之后，許默面上不顯，可他有好幾回都自覺不自覺地還去那一家古董鋪子門前晃，下了班要去一去，上班之前也要去一去，放了假要去一去，不放假還是要擠時間去一去。
只可惜，佳人不復(fù)見。
僅僅見過一面，也沒有說過話，到不可能有多么難過，但惆悵和遺憾，總歸還是有的。
一年多以后，許默惹了點事，領(lǐng)導(dǎo)也是為了保護他，把他暫時下放到派出所當(dāng)民警，離那醫(yī)院遠了，上班也忙，他才漸漸斷了這習(xí)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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