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振英歡呼雀躍,瞬間又仿佛變回了昔日那活潑開朗的少女。可她立時察覺那暗影蠢蠢欲動,花容失色,急運虎鶴雷霆劍芒,收攝心中邪念。
盤蜒手一抓,將那曲封腦袋碾碎,正想將那立柱打碎,卻見曲封身子又融化成血,匯入立柱上,成了血字。此時血字不似先前那般模糊,清晰可見,盤蜒神貫注,從上到下讀了一遍。
陸振英不識得那字,喊道;“快些,快些!那壞曲封要來了。”
盤蜒一目百行,瞧了九成,爾后一招大道無形擊出。這一招大道無形未用力,只是變化奇巧,融合各般閻王法術,故而不傷體魄,可頻繁使動。饒是如此,也極有神效,打了十掌,終于在第十一掌上將這立柱擊垮。
陡聽得山呼海嘯,風云變色,盤蜒道:“好了,快走!”俯沖而下,提住陸振英,奔了幾步,陸振英只覺眼前一花,景物驟變,已來到一處高高的白花叢中。
陸振英奇道:“你怎會我萬仙的伏羲通天道?”
盤蜒道:“世上我不會的功夫,才是真正稀奇。”
陸振英啐道:“我這虎鶴雙絕、玄夜伏魔的功夫,你就決計不會。”
盤蜒默然擺手,要她收聲,那羽翼曲封大喊著趕來,對這立柱殘軀,破口大罵道:“是哪個王八羔子毀了我心血?我那孩兒,我那孩兒也死了。”
這羽翼曲封對此夢境中事無所不知,然則盤蜒使異獸閻王的埋伏功夫,加上些許幻靈真氣,一時半會兒,這曲封也察覺不到他。
只聽一嬌嫩聲音道:“老兄,莫生氣了。你這般了不起,少個孩兒,毀根柱子,又算得了甚么?”
羽翼曲封又高興起來,道:“不錯,不錯,對我而言,皆不過是九牛一毛。”
陸振英傳音笑道:“這娃娃將大曲封耍得團團轉,可真有事。”
盤蜒“嗯”了一聲,卻想:“為何羽翼曲封將那牛角曲封稱作孩兒,這魂曲封卻與他稱兄道弟?”
羽翼曲封想了想,又道:“但若非你這子纏著我胡八道,我怎會疏忽大意,忘了督查境內?你過來,讓我揍你一頓出氣。”
那魂曲封慘聲道:“不要,不要打我!”立即縮身而逃。
羽翼曲封也不追他,哼了兩聲,又往海面打了一掌,這一擊掀起百丈巨浪,島嶼沉沒,陸地降下,巨力往上,將云層破開。盤蜒使動心法,將涌來的波動消解,只要非正面迎敵,倒也并不吃力。
那羽翼曲封變哼為笑,興致頗好,喃喃道:“這掌力,便是蚩尤也殺了。”鼓掌給自己叫好,興沖沖的飛向天邊。
待他走遠,兩人稍稍放松,盤蜒見陸振英握著自己的手,不動聲色的松開。
陸振英臉上一紅,道:“情急之下,行徑失禮,宗主莫怪。”
盤蜒道:“吾輩豈會與女子一般見識?先前你運功傷我,我可曾稍加指責?”
陸振英笑道:“你眼下不是來翻舊賬了?”她與盤蜒并肩作戰,一同逃過死劫,已然將他當做戰友,此時此刻,竟覺得彼此之間無半點隔閡,也無需顧忌門派之爭。
盤蜒也淡然一笑,想起心事,神色發愁。
陸振英也想了想,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盤蜒愕然道:“姑娘如何知道?”
陸振英答道:“女人嘛,心思比男人細膩,我要猜你念頭,把握著實不。”
盤蜒道:“道姑不算得女人。”
陸振英佯怒道:“我好聲好氣與你話,你罵我不是女人?我不是女人,難道是不男不女的太監么?”
盤蜒笑著點了點頭,陸振英舉起劍鞘,用力捅了盤蜒胸口兩下,道:“大人不記人過,我不與你計較啦。”
她頓了頓,又道:“我猜你在想:‘這萬仙的道姑練成了玄夜伏魔功,功夫又深了幾層,這對萬鬼可大大不妙。’對么?”
盤蜒瞧她一眼,道:“大錯特錯。”
陸振英頗不服氣,抬頭道:“那你,你在想什么?是那曲封么?還是其他人的下落?”
盤蜒道:“你功力未到,這雷霆真氣與玄夜真氣,二者不可共存,須得有所取舍。一旦舍棄之后,另一門功夫才算漸入佳境,從此更上一層樓。”
他這么一,陸振英大感煩惱,道:“我倒也想擺脫這陰暗寒冷的玄夜真氣,但又如何能夠辦到?她就像是我影子一般,萬萬難以斬斷。”
盤蜒回思先前立柱上所刻的心魔記載,道:“人心之中,分善念、果決、忍斷、武勇,四者之中,那善念、武勇匯聚成虎鶴真氣,果決、忍斷則偏向玄夜陰影。這四者缺一不可,若強要分割開來,定將你變作個大瘋子。”
陸振英若有所思,問道:“何謂善念、忍斷?”
盤蜒道:“你瞧見有人受苦,自己心里難受,忍不住要上前相助,那就是善念了。然則善念不可過,不然遇見任何不平之事,都要管上一管,反而誤了正經大事;
若你清心寡欲,不受外魔所擾,也不沉迷于享樂,那就是忍斷之功。然則忍斷太過,整個人成了無趣的木頭、垂死的老僧,那也糟糕的緊。”
陸振英心中一動,不禁道:“我以往以往正是善念發作,險些為救一人,而誤了大軍攻勢,也累得自己慘死。那人很是莽撞,是我徒兒的情郎,這正是善念過度的跡象么?”她彼時曾因此人之死而憎恨盤蜒見死不救,此刻回想,登時愧疚至極。
盤蜒點頭道:“**不離十,你練這虎鶴真氣時糊涂的很,若無名師指點,極易走上邪路。”停了停,又道:“至于那另外兩心:果決者,心腸剛硬,能行常人所不能行,想常人之不能想。比如見死不救,比如屠城滅族,又比如審問逼供;而武勇者,則是臨陣不退,萬難不懼的英勇豪邁之人。”
陸振英道:“那果決之人,都是心狠手辣的大壞蛋么?英勇之人,又有什么壞處了?”
盤蜒道:“有些時候,敵人險惡,情形危機,唯有果決之人能力挽狂瀾,否則拖拖拉拉,延誤機會,反而害人害己,得不償失。至于那武勇心嘛,一旦腦袋發熱,極易受人挑釁,莽莽撞撞,不明不白的死了。”
陸振英大受震動,苦笑道:“以往打仗時,我有一位采奇師妹,她下令殺不降之敵,我還與她爭吵來著,現在記起,是我的過錯。”她已許多年不曾見過東采奇,更不知這位奇女子的下落,回思往事,倍感凄涼。
盤蜒又道:“這四心者皆不可過度,也不可或缺。若善念、英勇強過果決、忍斷,則雷霆真氣占據上風,反之則玄夜真氣更勝一籌。我你當兩者取舍,并非將其中之一徹底消除,而是二者擇一而終,畢生謹慎,不可動搖。”
陸振英低頭思索,低聲道:“原來如此。”
盤蜒道:“照你以往所言,你是個善念泛濫、勇氣過剩的愣頭青,爾后遭遇挫折,又成了個清心寡欲,冷酷無情的女魔頭”
陸振英只覺他的半點不差,撲哧一笑,道:“吳宗主只管狠狠罵我,別給我留什么情面。”
盤蜒微微頷首,斟酌言語,道:“故而先成虎鶴之功,又受玄夜之影。此二者并無善惡之分,看你心中追求的是什么道。”
陸振英柔聲念:“追求的道?”
盤蜒道:“這四心口訣,是我從那曲封立柱上學來,以往雖隱隱想到,但并不如這曲封鉆研之深。
曲封此人,是心魔,也是聚魂山八魔中最為膽的一位。他為躲藏兇狠的閻王,故而創立這夢境功夫,能夠保護自己,避開敵人。
然后他偶遇一位志同道合的’義弟‘,與那位義弟起這門功夫。那義弟勸他將此法訣發揚光大,庇護更多受閻王加害之人。
這曲封意自然是好的,然則經過數千年波折,他那初衷早已不見,將自己視作此地主宰,傲慢的上了天。這原庇佑良善的夢境,卻成了險惡可怖的魔窟。
由此可見善行惡行,界限極其模糊,若有異同,在乎人心。然則人心善變,世道也不停動蕩,到得后來,是善是惡,自身也難以分得清了。”
陸振英問道:“那如何能將所求的道貫徹始終,終生不變?”
盤蜒眼神黯淡,道:“來也簡單的很,不過是‘以人為鑒,自省其身’罷了,然則道理雖然簡單,可只要一步踏錯,一念之差,百年基業,立時損毀。故而能如我這般,持續千年、萬年者,又有多少?”
陸振英“啊”地一聲,道:“宗主,你自己已活了千萬年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盤蜒道:“我是何人,來歷如何,過往如何,你不必揣測,也無法想象。我所求之道,雖天地不可羅,雖乾坤不可丈量。
這千萬年中,我也受此四心考驗,不斷走上岔路,迷失方向,被放逐,被誤解,被憎恨,被拋入深淵之中,甚至忘了自己是誰。然則受命運眷顧,我終究能回到正路上,繼續走我的道。此路是善是惡,我自己也不清了,但到此地步,善惡之間,又有何分別?”
他所之事,可謂狂妄得無以復加,直將自身凌駕天地萬物之上,但陸振英卻不由自主的信了。她覺得在此人心中,無論是萬鬼、萬仙,實則都算不得什么。他正如傳中無所不能的古神,如要毀滅萬仙,隨手就可辦到。
但他決意不這么做,那自是萬仙極致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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