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想念
接著楊老頭緩緩說道:你也不過不用太擔心,你的存在,能夠讓這條溪水變得尤為陰沉,
一旦催生出水精,有利于鑄劍淬煉,所以那位金師傅,不會為難你。
你要是做事勤勉,說不得人家還會施舍給你一點機緣。
驪珠洞天雖然碎裂了,靈氣迅速流溢四散,可大抵上還能延續個三四十年,
金師傅的圣人之位,穩固得很,對他來說,反而是好事。”
老嫗松了口氣,諂媚道:“謹遵大仙法旨。”
青牛背這邊,有人言語中滿是欽佩,“前輩好大的神通,竟然能夠自行敕封一方河婆,關鍵是還能夠不驚擾到天道。”
楊老頭依然保持原先的坐姿,頭也不轉,冷笑道:“河婆和河神,一字之差,云泥之別。你這種讀書人,會不懂?”
來者正是觀湖書院最大的讀書種子,崔明皇,他應該會是最后一位離開此地的外鄉人。
這位豐神玉朗的英俊書生,笑道:“已經很駭人聽聞了。
在一條斷頭路上,硬生生岔出小路來,這等手筆,由不得晚輩不佩服。”
楊老頭淡然問道:“小子,你知道我的身份?”
崔明皇搖頭笑道:“山主事先并未告知,但是我勉強猜出一點端倪。”
楊老頭不耐煩道:“去去去,你小子還不夠格與我談,換成你們山主還差不多。”
崔明皇非但沒有離去,反而在青牛背席地而坐,落座之前,不忘伸手將腰間玉佩小心翼翼挽住,以免撞擊在石崖上,
他抬頭望著再無遮攔的蔚藍天空,輕聲道:
“空有一身通天修為,為了護住這座驪珠洞天,不讓天道滲透進來些許,竟是半點也不愿使出,到最后只能靠兩個本命字,真正死撐到最后。
楊老先生,你說我們這位孔先生,到底圖什么?”
老人只是抽著煙,神色陰沉。
崔明皇喃喃道:“若是圖一個為生民立命,那也太虧了,
他是孔明啊,山崖書院的山主,儒教第一圣人的得意弟子,他的一條命,換來五六千凡夫俗子的來生來世,劃算嗎?
我看不劃算,換成是我,絕對做不來。”
楊老頭吐出一口煙霧,“你這話,也就只能跟我嘮叨,要不然傳出去,你這輩子也別想當書院山主。
看在你先說了幾句心里話的份上,咱們隨便聊聊?”
讀書人微笑道:“那敢情好,晚輩求之不得。”
老人望著水面,“不過在這之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崔明皇點頭道:“前輩問便是了。”
老人緩緩道:“一步步把孔明逼到那個唯有求死的境地,是不是你的手筆?”
崔明皇先是一愣,隨即苦笑,最后自嘲道:“前輩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楊老頭沒有轉頭,一團團煙霧在老人身前裊裊升起,
“我別的本事沒有,看人心一事,還算湊合。
所以你不該來這里的。”
崔明皇笑著解釋道:“哪怕是晚一些來算,從我儒家第一圣在文廟位置第一次下降,以此作為開端,那也是八十年前的事情了,我如今不過而立之年,怎么說得通?”
老人轉過頭,笑瞇瞇道:“你的意思,是說自己不過湊巧來這里取走鎮國玉圭,又湊巧碰上這樁慘案而已,屬于黃泥巴落在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
崔明皇神色自若,笑道:“世事無常,無巧不成書。”
楊老頭呵呵笑著,皮笑肉不笑。
崔明皇不愿繼續空耗下去,開門見山道:
“晚輩對那座披云山情有獨鐘,希望將它作為一座新書院的地址,晚輩來此是客,入鄉隨俗,于情于理,都應該跟楊老前輩打聲招呼。不知道前輩有什么要求?”
楊老頭皺著臉,默不作聲。
崔明皇似乎不敢擅自催促老人,緩緩起身,輕聲道:
“前輩放心,只要前輩一天不點頭,晚輩的書院就一天不敢破土動工。
如果哪天前輩覺得此事可行,可以讓窯務督造衙署那邊,捎句話給觀湖書院崔明皇即可。”
楊老頭嗯了一聲,沒有拒人千里之外。
崔明皇作揖告辭。
相較于河婆老嫗這種小棋子,能否真正成就神位,還是觀湖書院要在大驪王朝,尋求一塊圍棋上的飛地,選中了那座披云山,其實老人對這些并不太上心,因為無舉輕重。
老人唯一在意的事情,是那夜孔明到了廊橋,與金不換說了什么,最后他獨自坐在廊橋一夜,
天亮之后才起身返回小鎮,在那期間,孔明又到底說了什么,做了什么?
老人拎著老煙桿站起身,低聲罵道:“就沒一個是讓人省心的。”
學塾內,四個蒙童面面相覷。
孩子們沒有見到孔先生,反而是那位好像一年到頭都在掃地的老大爺,
換上了一身跟孔先生裝束相似的儒衫,腰間懸掛了一枚玉佩,霜白頭發收拾得整整齊齊,頭戴高冠,
老人坐在原本孔先生的位置上,告訴四個孩子,孔先生已經辭去教書先生和書院山主,所以之后就由他來帶領那趟游學。
出門遠游一事,是孔先生跟孩子們早就說好的,他們家中長輩也都點頭答應下來。
老人不復見以往的慈眉善目,氣勢威嚴,問道:“李寶瓶呢?為何沒有來上學?”
鬼頭鬼腦的李槐,平時就跟那個紅棉襖不對付,立即告密道:“李寶瓶來的路上,聽說老槐樹倒了,
就非要跑去湊熱鬧,我拉不住她,她脾氣差得很,我怎么勸都不聽,她還要動手打人呢。”
其余三個蒙童各自腹誹,李槐真是隨他娘,睜眼說瞎話的能耐,比誰都厲害。
老人轉頭對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說道:“你去喊李寶瓶回來,我們今天就要離開小鎮。”
小女孩哦了一聲,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小跑離開學塾。
李槐年紀不大,嘴巴很刁,不忘火上澆油,老氣橫秋道:
“老馬啊,李寶瓶這種頑劣學生,一定要好好管束才行,要不然成不了材的。
既然孔先生不在了,老馬你就要挑起擔子來……”
老人厲色瞪去,李槐嚇得噤若寒蟬,乖乖閉嘴,
只是在心里不斷罵這個馬老頭不是個東西,老虎不在山就猴子稱大王。
以前李槐很厭煩孔先生的規矩,如今倒是懷念起孔先生的好了。
學塾課堂隔壁,屬于孔明的那間屋子,觀湖書院的崔明皇坐在書案后,環顧四周,
鳩占鵲巢的讀書人笑容恬淡,有些失望地輕聲道:“書也沒有幾本啊。”
趙陽到了鐵匠鋪后,聽到那個消息,有點懵。
陳曹在天沒亮就離開小鎮了,金秀說是倒懸山那邊,飛劍傳書,陳菇涼聽說后急匆匆就離開了鋪子。
趙陽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陳菇涼之前去金城巷,是跟自己告別。
趙陽背著籮筐,站在陳曹暫住的那棟屋子檐下,抿起嘴唇。
金秀柔聲道:“陳菇涼讓我告訴你,那把劍鞘她先借用一段時間,以后會還你的。”
趙陽搖頭道:“沒關系。”
金秀欲言又止,趙陽才醒悟這句話跟阮姑娘說,沒什么意義,撓頭道:“那我先回趟金城巷。”
金秀點點頭。
趙陽向前行去。
金秀突然記起一事,喊道:“趙陽,我爹說你這段時間就在鋪子里安心做事,以后可能需要你幫忙打鐵。”
趙陽轉頭笑道:“謝了。”
青衣少女嫣然一笑。
趙陽獨自走在溪畔,走上石拱橋后,突然停下腳步,摘下背簍,坐在石橋邊緣,雙腳懸掛空中,裝著沉重斬龍臺的籮筐就放在身邊。
一雙草鞋,輕輕晃蕩。
對于陳菇涼的離去,少年沒有太多感傷,因為一開始就知道她會走的。
只是有些話,來不及說了啊。
不知過了多久,趙陽被橋底下一陣巨大的水花聲響,給猛然驚醒,趙陽趕緊轉頭,籮筐已經不見了!
趙陽沒有絲毫猶豫,雙手一撐,任由自己摔入溪水。
入水后,迅速轉換水中姿勢,頭朝下,使勁水底鉆去。
當趙陽瞪大眼睛,依稀看到一點光亮后,那一瞬間,他就失去了知覺。
下一刻,趙陽發現自己站在鏡子一般的水面上,輕輕跺腳,能夠踩出一圈圈漣漪,但是鏡面并未塌陷。
趙陽突然抬起手臂遮住眼睛。
正前方有刺眼光芒,照徹天地。
等到光芒淡去,趙陽放下手臂,看到遠處有一人懸空而坐,一腳曲起,一腳下垂,如同坐在懸崖邊上,姿態懶散。
整個人沐浴在潔白光輝當中,絲絲縷縷的光線,不斷搖曳。
趙陽如何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跟之前金城巷家中的那場夢中,站在廊橋中央的人物,兩者很相像。
但是趙陽不敢確定是不是同一人。
那人抬頭打了個哈欠,緩緩道:“那個叫孔明的讀書人,說他對這個世界很失望。
那么你呢?”
趙陽在那個人開口后,呼吸困難,咬緊牙關。
很快他又一次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如有人擂鼓震天響,少年滿臉漲紅,伸手使勁捂住心口。
神人擂動報春鼓,告知天下春將至。
鼓不響,春不來。
那人隨手一揮,大袖晃動如一條銀河。
石拱橋上,小雞啄米的少年恍恍惚惚醒來,轉頭望去,籮筐就老老實實放在自己身邊。
少年抱頭道:“又來?!”
趙陽使勁給自己一耳光,疼。
慌慌張張站起身,背起籮筐就跑。
趙陽一路跑回金城巷,打開院門,發現靠近院門的地方,一根根槐枝橫七豎八躺著。
心想那丫頭是真能跑真能扛啊。
趙陽放下背簍,然后坐在院門口,擦著汗水。
一抹紅色從金城巷一端快步跑來。
小女孩滿頭大汗,看到趙陽后,咧嘴一笑。
她以槐枝拄地,氣喘吁吁,從腰間繡袋撈出一把張鮮艷欲滴的翠綠槐葉。
趙陽接過后,低頭一看,相比那次孔先生帶他去求來的槐葉,這些槐葉雖然也是綠色,但是葉脈已經枯黃,長久端詳,也看不出有綠色瑩光游走其中。
趙陽看著左右張望的紅棉襖,笑著伸出手。
小女孩一臉茫然。
趙陽沒有收回手。
她堅持片刻后,神色懊惱地從繡袋里掏出最后一張樹葉,重重拍在趙陽手心上。
趙陽繼續伸著手。
她使勁鼓起腮幫,轉身不知從哪里又摸出一張槐葉,哭喪著臉交給趙陽。
趙陽忍住笑意,將那八張槐葉合攏在一起,不過抽出其中三張,遞給紅棉襖小女孩,柔聲道:“送給你的。”
小女孩沒有接過槐葉,黑葡萄似的水潤大眼眸,滿是疑惑。
趙陽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溫聲解釋道:
“你自己事先藏起來,跟我事后送給你,是不一樣的。
以后別忘了,答應別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趙陽看著那張天真無邪的稚嫩臉龐,笑道:“如果努力了,還是做不到,記得打聲招呼。”
小女孩雖然覺得他說的挺有道理,可是自己多沒有面子啊,于是使出渾身解數皺著小臉,氣鼓鼓道:“你怎么跟學塾孔先生這么像啊。我要不喜歡你了!”
趙陽哭笑不得,說道:“我幫你把槐枝搬到你家去,我力氣大,跑一趟就夠了。”
累慘了的紅棉襖小姑娘,頓時眼睛一亮,笑得雙眼瞇成月牙兒,她大聲說道“那我可以多喜歡你一會兒!”
看著眼前的小女孩,此時此刻趙陽竟然有點想念陳菇涼了!一想到陳姑涼,他的心就跳動得厲害,還特別高興,這種感覺正是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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