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喬恩知道這是一場夢，等于說，他現在做的是清醒夢。在巫師界的術語，則是明夢，或者說明晰夢。

    做明夢的人，是有一定限度可以修改當前夢境的。

    譬如，就算現實中再羸弱的身體，只要能做到明夢的程度，你想在夢中變身超人也沒有問題。

    不過目前來看，安格爾沒有看出喬恩的夢境有什么變化。因為修改夢境的話，有一個最明顯的指標：夢的軌跡會出現變化。

    本身做夢的時候，邏輯其實并不是特別明確，物理常數、世界背景、環境細節等等……都有可能不尊重事實，但頂多算是一條模糊的暗線，一般來說你不會去注意到的。

    可是，當做著明夢的時候，夢境肯定會出現改變，那么不僅僅是暗線的邏輯，明面上當下正在發生的夢都會出現邏輯崩盤。譬如，你前一秒還在被惡靈追殺，下一秒你就大翻轉達到秒殺惡靈的程度。或者，原本的夢本身是無魔世界，可突然變成了高魔世界。

    畫風、邏輯都有近乎360度的轉彎，因為做明夢的時候，你會自然而然的讓夢境趨益自己。

    而如今，喬恩從一條漫長的路走回家里，還一直站在門口深情凝望妻子不知凡久。在夢中的時間觀來說，已經耗時很久了。

    如此久的耗時，邏輯線清晰，未曾崩盤過。除了“夢界顯現不完全”這個瑕疵外，這簡直就像是記憶的重現。

    這種情況，如果是明夢的話，是很少見的。

    在安格爾思索喬恩是否是明夢的時候，一個扎著丸子頭的小女孩突然從背后沖了過來，一不小心還撞到了喬恩的腿上，一屁股坐在了地面。

    喬恩低下頭去看小女孩的時候，安格爾也看清了她的模樣。

    八、九歲的模樣，一身粉紅色的公主裙，背著個書包，頭發被扎成兩個小丸子，外貌則和閣樓上的女子有七八分相似。

    小女孩坐在地上有些委屈的癟癟嘴，就想大哭一場。

    “小沐！”喬恩突然叫出她的名字。

    小女孩一愣，眨巴著含淚的眼睛望去，委屈剎那變為欣喜：“爸爸！太好了！爸爸回來了！”

    被叫做小沐的女孩，也顧不得身后疼痛，立刻爬起身抱住喬恩的腿，欣喜若狂。

    喬恩則摸著女兒的頭，溫柔的道：“小沐乖，不過以后可不能這么莽莽撞撞了。低著頭跑，下次估計就撞到電線桿了。”

    這時，閣樓上的女子也走了下來，來到門口看著丈夫與女兒，帶著滿臉的笑容。

    接下來喬恩又叮嚀了幾聲女兒，然后帶著她與妻子進了屋。

    這期間，喬恩在屋子里與妻子說著思念的話，女兒則乖巧的窩在喬恩的懷里，時不時的露著傻笑。

    一派溫馨的場景，讓安格爾的心靈也多了幾分寧靜。這種平淡卻幸福的夢境，對于喬恩而言，或許就是最大的美夢了吧？

    從他們的談話中，安格爾也知道了喬恩妻子的名字，夏海薇。他的女兒，叫做喬沐。

    夏海薇是個全職太太，日常是顧家與照料女兒。喬沐則在小區的學校讀二年級，因為就一百多米路，加上都在一個科研園區，所以喬沐常常自己上下學。

    他們互道思念了很久，場景也一直沒有出現過巨大的轉折改變。

    直到他們吃過飯，喬恩道：“實驗室的研究已經完成了一個階段，接下來我會有一個月的假期。”

    喬恩說到這時，喬沐與夏海薇都帶著驚喜，他們一家人因為喬恩的工作原因，時常聚少離多。一個月的歡聚時光雖然少，但也能解幾分相思慰藉。

    不過下一秒，喬恩的話便讓她們臉色一變。

    “但是，我上次也說了。這次的研究其實是多國聯合，我們這邊原本只是負責培育并提供植物樣本，可我今天離開的時候得到一個消息，因為植物樣本可能會出現種種問題，我這邊研究結束后，要被召到了美國的紐約長島，去總部參與正式實驗。”

    夏海薇全身一僵，“你的意思是，你下次研究是要出國？”

    雖然她們娘倆時常與喬恩見不到面，但她們知道，喬恩就在這座城市的某個研究所。同在一個城市，至少還有種念想，只要喬恩休息就能乘著公車返家。可若是分隔大洋……夏海薇有些不敢想象，下一次見面會是多久。

    “的確要出國，不過因為這個計劃太過重要，可能一進入就會好多年不能團聚。所以我向總部申請，能否帶你們一起跟著我過去。”

    夏海薇：“那，上頭批準了嗎？”

    喬恩點點頭：“批準了。”

    之前夏海薇只覺得要和喬恩分離，有些不愿意。但現在要她和小沐也去美國，她依舊有些不適應，很多現實問題需要解決，譬如家人、朋友、財政、子女教育問題、水土問題等等……讓她變得有些猶豫。

    在夏海薇抉擇的時候，安格爾注意到，喬恩一直靜靜的盯著妻子。

    就像要把妻子永遠鐫刻在自己的眼眸中。

    那種深刻的眷念，帶著一絲無奈的憂傷。讓安格爾覺得，喬恩目前真的像是在做明夢，他看妻子的眼神不像是分別大半個月，而是像分別數十年。

    夏海薇一直無法做出決定，喬恩終于說道：“跟我走吧，不僅僅因為我想你陪著我，還有，我也想帶你看看……我最愛的學生。”

    當夏海薇點頭的剎那，整個夢境出現了一次巨大改變。

    無數的夢境碎片，劃過喬恩的身體。

    在這些夢境碎片里，安格爾看到了很多似乎是喬恩記憶的東西，譬如飛在天空的鋼鐵汽車，海底的七彩隧道，與家人吃早餐的畫面，在實驗室里培育植物，與諸多白袍學者開學術大會……這些碎片的主人公都是喬恩，只不過里面喬恩的氣質卻在改變，從年輕青澀，變為了儒雅穩重。

    當這些夢境碎片全部劃過的時候，下一秒，安格爾發現自己出現在了新的場景。

    這里是一個超乎安格爾想象的全金屬封閉的科技實驗室，各種全息投影，各類奇怪的實驗用具，以及一排排布滿符號與數字的屏幕，都讓安格爾很驚訝。

    “這就是地球的實驗室嗎？”安格爾在紀錄片里看到過很多地球的城市、地球的人文，但真正容納了地球科技尖端的實驗室，他這還是第一次見到。

    如今出現在他眼前的一幕，讓他感到無比神奇。

    喬恩坐在一個玻璃框架前，似乎在記錄著什么。玻璃框架內正噴灑著奇怪顏色的水霧，讓安格爾一時無法看清內部是什么，但看上去好像是一株植物。

    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中年人突然快步走了進來，“喬恩，接下來輪到你們組了。咦，其他人呢？”

    “他們去觀察基地了，P系植物87號到132號出現了大面積衰變。”喬恩嘆了一口氣：“看來，今天就只能我一個人去了。”

    中年人思索了片刻：“好吧，只有你一人的話，你就帶R系7到13號五種植物過去吧，給你三十分鐘的記錄時間。天外之眼最近的反應都很惰性，估計三十分鐘都有點長了。”

    說罷，中年男子離開了。

    喬恩則站在原地發愣了一會。

    安格爾不知道喬恩突然發愣是干什么，但當喬恩伸出手，顫抖的提起五個重疊的玻璃培養箱的時候，他突然看到了一件熟悉的東西。

    這五個玻璃培養箱中都是植物，其他植物安格爾不認識，但最上面那株植物安格爾簡直不能再熟悉了……正是雨后晨露。

    當看到雨后晨露的時候，安格爾似乎明白了什么。

    以前喬恩說過自己來到巫師界的緣由，是因為他研究天外之眼時，突然出現了異變，天外之眼將他從地球帶到了巫師界，與此同時，喬恩還把雨后晨露給帶了過來。

    當看到雨后晨露出現在培養箱中，安格爾知道，或許這一次的研究，就是天外之眼出現異變的時候？

    安格爾皺著眉：明明織夢蟻用的是白色觸角碰的喬恩，他該做的是美夢啊，為何此時出現了這個場景？

    這個場景對于喬恩而言，絕對是一大噩夢！

    在安格爾思索織夢蟻在編織夢境的時候是否出錯了的時候，喬恩的手顫抖的越來越厲害。

    甚至他全身都在輕微的發抖，似乎在忌憚著什么。

    看著這一幕，安格爾有一絲恍惚：對于喬恩來說，他并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會面對失控的天外之眼，他不該在這時畏懼的啊？

    除非，他知道未來會發生什么。

    這一刻，安格爾有些確定了，喬恩現在真的做的是明夢。

    也只有處于明夢狀態，才會擁有清醒的記憶與思維。

    如果喬恩做的是明夢，這對安格爾來說是一件好事。因為他完全可以去學讀夢術，到時候能遁入夢中與喬恩直面交流，因為只有做明夢的人，才能不用其他疏導，直接進行夢中的交流。

    喬恩的手越抖越厲害，這時，有人推開門。

    “喬恩，那邊衰變的植物經過確定，的確可能是天外之眼造成的……咦，你怎么在發抖，身體出了問題嗎？”進來的是一個和喬恩差不多年紀的男子，他手上拿著一個觸屏的全息記錄器。

    “沒什么，就是覺得有點冷，可能是昨天晚上受了點風寒。”喬恩用敷衍的態度道。

    “生病了啊？那記錄交給我吧，我來做。”那人說著就想過來提玻璃箱，喬恩卻趕緊退后。

    “不用了，就做個記錄而已。你還是趕緊記錄衰變植物的數據吧，我先過去了。”

    喬恩說罷，直接轉身出門。

    安格爾見證了這一幕。

    他之前還覺得可能是織夢蟻出錯了，但現在看著喬恩明顯反常的態度，他基本能肯定，喬恩在做明夢，如今的場景，極有可能不是織夢蟻搞出來的，而是……喬恩自己想要這么做。

    織夢蟻編織出了美夢，就不會出現紕漏。唯有做夢之人，自己去改變夢境的走向。

    可喬恩為何要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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