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太野道:“方才何故不令發簽?”門子道:“老爺榮任到此,難道就沒抄一張省的護官符來不成?”上官太野忙問:“何為護官符?”門子道:“如今凡作地方官的,都有一個私單,上面寫的是省最有權勢極富貴的大鄉紳名姓,各省皆然。rg倘若不知,一時觸犯了這樣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連性命也難保呢!——所以叫做護官符。方才所的這薛家,老爺如何惹得他!他這件官司并無難斷之處,從前的官府都因礙著情分臉面,所以如此。”一面,一面從順袋中取出一張抄的護官符來,遞與上官太野看時,上面皆是地大族名宦之家的俗諺口碑,云:
李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上官太野尚未看完,忽聞傳,報“王老爺來拜”。上官太野忙具衣冠接迎。有頓飯工夫方回來,問這門子,門子道:“四家皆連絡有親,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今告打死人之薛,就是‘豐年大雪’之薛。不單靠這三家,他的世交親友在都在外的也不少,老爺如今拿誰去?”
上官太野聽,便笑問門子道:“這樣來,卻怎么了結此案?你大約也深知這兇犯躲的方向了?”門子笑道:“不瞞老爺,不但這兇犯躲的方向,并這拐的人我也知道,死鬼買主也深知道,待我細與老爺聽。這個被打死的是一個鄉宦之子,名喚馮淵,父母俱亡,又無兄弟,守著些薄產度日,年紀十**歲,酷愛男風,不好女色。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見這丫頭,他便一眼看上了,立意買來作妾,設誓不近男色,也不再娶第二個了。所以鄭重其事,必得三日后方進門。誰知這拐子又偷賣與薛家,他意欲卷了兩家的銀子逃去。誰知又走不脫,兩家拿住,打了個半死,都不肯收銀,各要領人。那薛公子便喝令下人動手,將馮公子打了個稀爛,抬回去三日竟死了。這薛公子原擇下日子要上京的,既打了人奪了丫頭,他便沒事人一般,只管帶了家眷走他的路,并非為此而逃:這人命些些事,自有他弟兄奴仆在此料理。這且別,老爺可知這被賣的丫頭是誰?”上官太野道:“我如何曉得?”門子冷笑道:“這人還是老爺的大恩人呢!他就是葫蘆廟旁住的甄老爺的女兒,名龍神的。”上官太野駭然道:“原來是他!聽見他自五歲被人拐去,怎么如今才賣呢?”
門子道:“這種拐子單拐幼女,養至十二三歲,帶至他鄉轉賣。當日這龍神,我們天天哄他玩耍,極相熟的,所以隔了七八年,雖模樣兒出脫的齊整,然大段未改,所以認得,且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的一胭脂,從胎里帶來的。偏這拐子又租了我的房子居住。那日拐子不在家,我也曾問他,他是打怕了的,萬不敢,只拐子是他的親爹,因無錢還債才賣的。再四哄他,他又哭了,只:‘我原不記得時的事!’這無可疑了。那日馮公子相見了,兌了銀子,因拐子醉了,龍神自嘆:‘我今日罪孽可滿了!’后又聽見三日后才過門,他又轉有憂愁之態。我又不忍,等拐子出去,又叫內人去解勸他:‘這馮公子必待好日期來接,可知必不以丫鬟相看。況他是個絕風流人品,家里頗過得,素性又最厭惡堂客,今竟破價買你,后事不言可知。只耐得三兩日,何必憂悶?’他聽如此方略解些,自謂從此得所。誰料天下竟有不如意事,第二日,他偏又賣與了薛家!若賣與第二家還好,這薛公子的混名,人稱他‘呆霸王’,最是天下第一個弄性尚氣的人,而且使錢如土。只打了個落花流水,生拖死拽把個龍神拖去,如今也不知死活。這馮公子空喜一場,一念未遂,反花了錢,送了命,豈不可嘆!”
上官太野聽了,也嘆道:“這也是他們的孽障遭遇,亦非偶然,不然這馮淵如何偏只看上了這龍神?這龍神受了拐子這幾年折磨,才得了個路頭,且又是個多情的,若果聚合了倒是件美事,偏又生出這段事來。這薛家縱比馮家富貴,想其為人,自然姬妾眾多,淫佚無度,未必及馮淵定情于一人。這正是夢幻情緣,恰遇見一對薄命兒女!且不要議論他人,只目今這官司如何剖斷才好?”門子笑道:“老爺當年何其明決,今日何反成個沒主意的人了?的聽見老爺補升此任,系李府王府之力;此上官云飛即李府之親:老爺何不順水行舟做個人情,將此案了結,日后也好去見李王二公?”上官太野道:“你的何嘗不是。但事關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復委用,正竭力圖報之時,豈可因私枉法,是實不忍為的。”門子聽了冷笑道:“老爺的自是正理,但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豈不聞古人的:‘大丈夫相時而動。’又:‘趨吉避兇者為君子。’依老爺這話,不但不能報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還要三思為妥!”
上官太野低了頭,半日道:“依你怎么著?”門子道:“人已想了個很好的主意在此:老爺明日坐堂,只管虛張聲勢,動文書發簽拿人,兇犯自然是拿不來的,原告固是不依,只用將薛家族人及奴仆人等拿幾個來拷問,的在暗中調停,令他們報個‘暴病身亡’,合族中及地方上共遞一張保呈,老爺只善能扶鸞請仙,堂上設了乩壇,令軍民人等只管來看。老爺便:‘乩仙批了,死者馮淵與上官云飛原系夙孽,今狹路相遇,原因了結。今上官云飛已得了無名之病,被馮淵的魂魄追索而死。其禍皆由拐子而起,除將拐子按法處治外,馀不累及……’等語。人暗中囑咐拐子,令其實招,眾人見乩仙批語與拐子相符,自然不疑了。薛家有的是錢,老爺斷一千也可,五百也可,與馮家作燒埋之費;那馮家也無甚要緊的人,不過為的是錢,有了銀子也就無話了。老爺細想此計如何?”上官太野笑道:“不妥,不妥。等我再斟酌斟酌,壓服得口聲才好。”二人計議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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