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如水，涼意滲人。

    克里斯靜靜靠在庭院的樹干上，七葉樹的樹葉早已落盡，只剩下干枯的樹干在寒風(fēng)中靜靜站立。

    孤寂的樹，孤寂的人。

    他已經(jīng)三天沒有站起來過了，這期間他的伙伴只有酒，他把一瓶又一瓶的烈性朗姆酒灌進(jìn)自己的胃，只為了可以讓他好好昏一下。

    可是每一次酒精讓他迷迷糊糊起來的時候，他就會在朦朧間看到父親和哥哥悲慘的死狀。

    他扎掙著哭嚎著睜開眼睛，他多么希望這只是一個噩夢，當(dāng)他醒來后，那嚴(yán)厲的父親依然會大聲呵斥他。

    但是現(xiàn)實是殘酷的，如今天地間他再也沒有依靠，猶如無根的野草，只要風(fēng)在大一點就會把他連根拔起。

    眼鼻間的酸氣一陣陣襲來，他習(xí)慣地大喊：“酒，拿酒來！”，他需要烈酒來麻痹一下自己的淚腺。

    以往幾天，守在門口的衛(wèi)兵一聽到他的叫喊就會立刻把酒送進(jìn)來，但是他等了將近五分鐘，卻悄無聲息。

    他又大喊了幾聲，卻依然沒任何回應(yīng)，就在他開始疑惑的時候，一把粗獷而又陌生的聲音在遠(yuǎn)處的黑暗響了起來：“想喝酒就自己起來拿，別婆婆媽媽地像個娘兒們一樣！”

    “誰！？”克里斯的身邊沒帶飛刀，但是雙指往地上的石子一夾，手腕一抬石子便帶著破空之聲電射入那片黑暗，勢頭完不輸飛刀。

    誰料那人竟迎著石子奔出，大手使了個擒拿手法，將石子的力道盡皆卸去后，穩(wěn)穩(wěn)地抓在手中，爾后手一使勁，石子便成細(xì)粉，稀稀疏疏地散了一地。

    “干，你怎么比之前還要弱了？”那人竟然是迪瓦倫，只見他一手拎著酒瓶，一手叉腰，驚疑地道。

    “是你？你。。。是專門來嘲笑我的么？”克里斯皺起了眉頭，忿忿地道。

    “我吃飽沒屎拉了閑得慌要千里迢迢跑過來，翻過三道門禁，拍暈十來個守衛(wèi)就為了來嘲笑你？你他媽要不要那么自戀？”迪瓦倫當(dāng)時被氣得狂爆粗口：“老子是來找你切磋的，趕緊的爬起來，讓老子把你的屁股踢個稀巴爛。”

    換作以往的克里斯，早就跳起來和迪瓦倫戰(zhàn)個你死我活，但是此時的他卻一點斗志都提不起來，晦暗的眼睛沒一點神色，只是掃了一眼迪瓦倫后便低低地看著他手中的酒瓶：“你要踢就過來踢吧，我懶得躲，只要你把手上的酒留下，我讓你踢個夠。”

    “你什么時候變得和灘爛泥一樣？”迪瓦倫一股火氣直冒上頭：“之前那個你呢？那個裝逼裝得飛起的末刃克里斯呢？”

    “什么九刃出，兇芒現(xiàn)的無敵戰(zhàn)士呢？”

    “哈？到底去哪兒了？有仇就去報，血債就要血還，你躲在這喝貓尿能頂個屁用！”

    “能把你爹和哥喝活過來？能把那達(dá)內(nèi)爾喝死！？”

    “你他媽要喝是吧，喝啊！來啊！我讓你喝個夠！”迪瓦倫負(fù)氣地將酒瓶重重往他跟前一摔，破碎的瓶渣四處飛開，有一片碎片甚至割破了克里斯的臉頰，鮮血緩緩地流了出來，但是他卻好像沒有任何知覺一般，直盯盯地看著迪瓦倫，好一會才淡淡地：“我殺不了那個人。你不懂他是個怎樣強(qiáng)大的存在！”

    “我不懂！”迪瓦倫大吼道：“對，我不懂他到底有多強(qiáng)！但是我知道如果換成是杰斯卡的話，他絕對不會像你這么慫！”

    “什么！？”克里斯的眼睛里面的那一片茫然終于次有了一絲生機(jī)：“你什么！？你怎么會認(rèn)識杰斯卡。”

    迪瓦倫苦笑著：“我不但認(rèn)識他，我還欠他一條命。”十三年前，我還是一個新兵。”他咧開嘴笑了笑，那笑里是苦澀：“一個快三十歲的新兵。”

    克里斯盯著他的眼睛，仿佛想鉆進(jìn)他的記憶中，親眼看看那過往的一幕幕。

    迪瓦倫吸了口氣，便緩緩道來：“那是我參加的第一場戰(zhàn)役，那年維吉亞的國王達(dá)科利爾猝然駕崩，身在朝廷的王次子亞克塔薩當(dāng)機(jī)立斷動政變，企圖篡奪王兄的王位。而當(dāng)時身為王儲的亞羅格爾克，一收到消息立刻結(jié)束和庫吉特的戰(zhàn)爭，班師回朝繼承正統(tǒng)，維吉亞的內(nèi)戰(zhàn)一觸即，戰(zhàn)火迅燒遍整個雪原。”

    “而諾德和斯瓦迪亞都覺得這次是一個絕好的機(jī)會，先后出兵維吉亞，斯瓦迪亞一度控制了日瓦丁的周邊地帶，而諾德則抓緊機(jī)會把庫勞這個交通樞紐奪取了下來。”

    “但是維吉亞很快就緩過了勁兒來，一些有志報國的亞克塔薩派領(lǐng)主現(xiàn)，如果放任外敵入侵，恐怕無論誰來坐這個王位，都難以控制局面，于是自地遠(yuǎn)離內(nèi)戰(zhàn)的核心，主動組織起了抗戰(zhàn)聯(lián)盟，對境內(nèi)的諾德和斯瓦迪亞勢力進(jìn)行了猛烈的反擊，這也成了日后亞克塔薩倒臺的一個重要原因。”

    “而我所在的部隊，就在第一次日瓦丁反攻中被徹底打垮，我們輾轉(zhuǎn)到洛瑪堡和瑞巴奇，可是都被那群神經(jīng)病一樣的雪原瘋子打散。”

    “那些神經(jīng)病們每次都是高舉馬刀，大喊著烏拉烏拉烏拉，如同雪崩帶起的狂潮，席卷我們的側(cè)翼，而每當(dāng)我們起沖鋒，他們的長弓就會響起致命的脆響，將我們射得七零八落。”

    “最后的最后，我們都走散了，一整個百騎隊，就剩下我一個，迷失在茫茫雪原之中。真他娘的冷啊，現(xiàn)在想起來老子還覺得冷得要命。”迪瓦倫忽然打了個寒戰(zhàn)，舉起手中的酒瓶狠狠地灌了幾口。

    “講重點好嗎？”克里斯白了他一眼。

    “好吧好吧。年輕人就是這個暴脾氣。”迪瓦倫笑了笑：“然后在我迷失的第六天，我遇到了他。”

    迪瓦倫清楚地看到克里斯的目光亮了起來，便對他點了點頭。

    “那時候我已經(jīng)餓得皮包骨了，整個雪原都是白茫茫的雪，連一點活物都找不到，而在我快餓昏過去的時候，我居然看到遠(yuǎn)處的松林里有火光，我瘋了似地奔了過去，竟現(xiàn)是一個穿著諾德軍裝的少年。我一下子就愣住了，像一盆冰水從我腦門直潑而下，我心想，這下完了，吃的沒找到，這下估計要給這諾德王八給吃了。”

    “去你的！不許罵人！你們斯瓦迪亞人才是王八！”克里斯撿起地上的酒瓶砸了過去。

    “呀，你還不服，你們就懂在海里巴拉巴拉的爬得歡，不是王八是啥！哎喲。。。行行行。。。。別扔了。。。。我不罵還不行么。”迪瓦倫接著道：“結(jié)果那個少年卻沒有動手，而是扔了一塊烤的半生不熟的肉給我，我也沒客氣，抓起就是一頓猛吃，吃飽了才想起不對，連忙舉起手中的劍，用通用語質(zhì)問那個少年的身份。克里斯鄙視地看了他一眼：“你這屬于忘恩負(fù)義。”

    迪瓦倫苦笑：“現(xiàn)在想起來估計是吧，但是那時候一個新兵，在死亡的面前已經(jīng)被嚇破了膽，除了活下去這個信念以外，還會顧忌什么恩義呢？”

    克里斯罕見地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xù)下去。

    “那個少年笑了，讓我別擔(dān)心，他不會傷害我的，我那會聽他的鬼話，舉起劍就沖了過去，誰知道他一抬手就把我制住，但是卻只是卸了我的劍，并沒有殺了我。”

    “我不解地，我們兩國是世仇，為什么你要救我！？”

    “他苦笑地舉了舉他的左臂，我才現(xiàn)，他的左臂受了不輕的傷，一直耷拉著。他此時此刻，我們都不過是這個雪原上渺的兩個個體，如果此時還要互相廝殺的話，我們就誰也活不了，這注定了我們只能是伙伴。”

    “我一想，貌似也挺有道理的，聊了好一會才知道他是某個諾德軍隊的少尉，也是被亂軍沖散了，被迫在雪原上求生。于是乎便和他一起搭伙，約定了要一起活下去，活著回到各自的祖國。他似乎很有辦法，老能準(zhǔn)確地找到獵物，還有有效地規(guī)避維吉亞的軍隊。”

    “日子就這么一日日過去了，我和他一起對抗過流浪的土匪，一起從狼群和雪豹的血口下逃生，還試過去村里偷牛。”到偷牛的時候，迪瓦倫忽的大笑了似乎想起了什么愉快的事情：“我和他的傷也一日日地好轉(zhuǎn)了過來，而且我們感覺已經(jīng)到了雪原的邊緣，不少地方已經(jīng)能看到土黃的泥地。”

    “就在我們快以為自己可以逃脫這個鬼地方的時候，我們居然遇到一只龐大的軍隊，由亞羅格爾克率領(lǐng)的軍隊。”

    “然后呢？”克里斯緊張地問：“你們逃掉了么？”

    “干，怎么可能逃得掉啦，我們都被抓了。”迪瓦倫笑道：“他認(rèn)出了我們身上的軍服，下令絞死我們兩個。當(dāng)時老子雖然怕得差點尿褲子，但是還是一邊大喊烏拉烏拉地向他們吐口水，心想去你娘的烏拉烏拉，讓你們的烏拉見鬼去吧！”

    “結(jié)果，就在絞索快要套上的一剎那，那個少年開口了，他亞羅格爾克陛下，我們來談個條件吧。我看得出他其實并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因為他的身子一直在微微的抖。”

    “亞羅格爾克明顯感到驚異，便問有什么條件好談的。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

    “怎么著？”克里斯明顯被故事吸引了，下意識得跟上。

    “對咯！”迪瓦倫拍了下手掌：“講故事就是得有些問怎么著的人才有趣！他居然盯著亞羅格爾克的眼睛我知道陛下您現(xiàn)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我可以為你帶來讓你獲得勝利的寶物！請您給我一個月時間，我將用他來換取我兩的性命。”

    “亞羅格爾克最后同意了，把我扣押著當(dāng)了一個月的苦力，結(jié)果一個月后，他真的回來了，他居然做到了！他居然把亞克塔薩的腦袋帶了回來！”這回輪到亞羅格爾克驚訝了，他問那少年，我放你出去，以為只是緩兵之計，你早該遠(yuǎn)走高飛了，為什么還要為了一個敵國的俘虜冒這么大的危險！”

    “結(jié)果他回答亞羅格爾克，因為那個斯瓦迪亞人也曾經(jīng)在他危難的時候守護(hù)過他的生命，所以只要有一線可能，他都要遵守他們之間的契約——一起活著回到各自的祖國！”

    “亞羅格爾克又問，那你就那么確定你能完成這個任務(wù)么？”

    “結(jié)果他答，不，機(jī)會哪怕只有可能萬分之一，只要你堅信，那就有可能讓它成真。”

    克里斯抬起頭，看著迪瓦倫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后來，后來我得知他的死訊，已經(jīng)是三年后的事情了。”迪瓦倫把酒一口喝完，把酒瓶摔個破碎：“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只要還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都會讓它成真——無論那個人有多強(qiáng)，我都會擊敗他，為杰斯卡報仇！”

    克里斯看著迪瓦倫遠(yuǎn)去的背影，忽的覺得有種熟悉的感覺，像那雙曾經(jīng)溫暖的大手扶著他慢慢爬起，然后踉蹌著追了上去。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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