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隱沒之前,我們終于盼來了救援。令我們無比驚喜的是,這個救援還是來自于蔣船長指揮的科考船。他們幾乎搜索了附近幾百平方公里的海面,即便很多人認為我們已經為漩渦所吞沒,但蔣船長依舊堅持搜索。
只是,這恐怕是海難史上最為離奇的一幕,我和丁劍盤坐在翻扣過來的快艇船底,激烈的爭論著關于不同文化對于地獄的認識差異,煥生趴在船脊線上,努力加入我們的討論,只是說不上兩句,一股眩暈感讓他不得不扭頭干嘔兩聲。曹隊一動不動的仰面躺著,似乎沉沉的睡去。只剩下小雷對晃動的探燈還有一絲的反應,有氣無力的晃晃手里的簡易旗桿。
找到我們,把我們接上船時,蔣船長也沒有多少驚喜的神色,好像一切盡在掌握。寒暄幾句,蔣船長告訴我們,另一條補給船也沒事,現在船上所有設備都恢復了正常,補給船就在我們東北方三十多海里的位置做著搜救工作。
我本以為他會向我們詳細了解登上東星號之后發生的事情,以及陸炳林、魏智華他們的去向,但奇怪的是,蔣船長好像對此毫無興趣,一句也沒有多問。而找到我們之后,蔣船長便聯系了補給船,兩船相約匯合后一并返航,我心中不禁大為疑惑,難道蔣船長已經知道魏智華、陸炳林他們隨東星號失蹤了?那他又是如何篤定我們會幸存下來,并一直堅持搜救?
但海上十幾個小時的漂泊已讓我精疲力盡,也不想繼續和丁劍令人絕望的話題。我把疑問藏進心里,匆匆進艙,吃了頓飽飯,洗澡換衣,倒頭便睡。
一覺醒來,天色已經微微放亮,我披衣來到了甲板之上。遠處的洋面隱隱露出地平線的輪廓,蜿蜒曲折,估計幾個小時之后我們就能靠岸了,可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對,這科考船的航速也太快了一些,出發時,我們整整用了三天才到達預定位置,返航怎么會只用了一晚?
踱到船頭,蔣船長叼著個大煙斗孤零零的站著,我走到他旁邊,問了一句,“蔣船長,謝謝你昨晚一直堅持搜救我們,只是魏智華和陸教授他們……”
蔣船長轉過臉來沖我苦笑著,打斷了我的話:“老常,可不是昨晚,是前天晚上,你們幾個已經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蔣船長的話讓我有點震驚,不過細一想,長時間呆在時空混亂的蜃海里,人一時無法適應現實時間,也是很有可能的。
“也不必謝我,如果不是陸教授一直堅持,我們可能也早放棄了!笔Y船長接下來的話讓我如墜霧中。
“等等,蔣船長,你是說陸炳林?”
“難道還有兩個陸教授?”蔣船長看我的眼神有點怪異。
“陸教授也被科考船救起來了?”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磕磕巴巴地問了一句,但大腦中閃現過萬千種可能,也許是我目送丁劍下船的一刻,也許是我解開背包的一剎那,也許是我們在漩渦中掙扎的那一瞬間,總之,陸炳林在時空錯亂的橫斷面中已經熬過了漫長的歲月,兩個時間橫斷面再次相交,他重新飄蕩在了海上,再次與我們同行。
當然,也許還有一種更令人無法細思的可能:陸炳林和丁劍一樣,都具備了穿梭于不同時間橫斷面的方法,只是因為時間概念的喪失,并不自知,那么,陸炳林那一次進入魔鬼城也就絕不是他后來記憶中的樣子,同樣消失在東星號上的陸炳林是魔鬼城中那個時間橫斷面上的自己。
“是補給船那邊救起來的,我們沖出漩渦不久,通迅系統就恢復了,那時,補給船已經救起了陸教授他們四個人,給我們發來了迅息,陸教授堅信你們沒和東星號一起消失,而是漂蕩在海上的某個角落!笔Y船長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打斷了我的沉思。
“那魏智華呢?有沒有他的消息?”
“老魏沒找到,我想也不用找了,他那天離開的時候就沒打算回來,我明白他是怎么想的!笔Y船長把煙斗里的灰在船舷上磕了磕。見我沉思的樣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又補充了一句:“老常,您老就別多想了,魏智華差不多五年沒回家,前兩年婚也離了,孩子本來就小,回去怕是都不認他了。這次出發前,上面給了他很大的壓力,再沒什么結果,項目也要終止,這是最后一次行動。在他眼里再沒什么比蜃海更重要的,雖然他知道進去也不會有什么結果,即便有一些發現,能把信息傳遞回來,也于事無補,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在他的世界里讓時間徹底停頓下來!
“蜃海,東星號都是一個夢,不過對有的人而言是惡夢,對另一些人是美夢,對我是個已經醒了的夢,夢不都是那樣,總會慢慢忘記的!
蔣船長的語速變得很慢,也很疲憊,但我已明白他對蜃海了解的遠比我們多,只是此時什么語言都顯得無比蒼白,對魏智華而言,能讓時間停留在永恒的一點,停留在他可以任意馳騁的世界,未嘗不是一種最好的解脫,盡管這選擇在多數人看來是那樣的荒誕,只是蜃海這個夢對我真的會慢慢淡忘嗎?
我只有無言的站在蔣船長身邊,看著陽光慢慢從天際涌出,給這片海隴上一層淡淡的金色。
三個小時之后,我們回到了海南島最南端的一個軍港,也最終和補給船匯合。登岸時,陸炳林就在碼頭上等著我們,他看上去像是老了十歲,兩鬢都有些斑白,沒了往日堅毅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淡淡的悵然。
“老陸,要不是你堅持搜救我們,怕是我們現在還在海上飄著!蔽铱觳阶呱先,一把握住他的手,內心里卻又一種異樣的想法,不會這一握,發現竟握了一個空,然后夢就醒了吧?
“老常,我們趕回船舷時,發現你的背包已經不見了,快艇也不在,估計你們返回了,還好東星號雖然破敗不堪,但救生艇還在,我們放了條救生艇下去,怕漩渦的浪太大,把自己捆在艇上,這才撿了條命回來。被救起時,聽說你們還沒被找到,我知道你們不可能在東星號上,就堅持讓科考船繼續搜救,你們沒事就好。”
陸炳林的語氣顯得有點冷淡,顯然對我們拋下他開快艇離開還是耿耿于懷,但這似乎證明了他和丁劍一樣,在東星號上的一段記憶被抹去了。
“老陸,在東星號上有什么發現?當時情況緊急,相信我們,我們也是堅持到最后一刻,不得已才離開的。”我話雖這樣說,內心里卻糾結著要不要把背包里的筆記本拿出來,陸炳林看到自己留下的紙條,應該能認得出,也能回憶起一些東西吧?我剛剛把背包拿起,陸炳林的一只手已經按在了我的手上,輕輕拍了兩下。
“老常,你們我信的過,在那種情況下做出怎樣的抉擇,我都能理解,沒什么。況且,魏智華決定登船時,我們決定追著他一起過去時,早就將生死拋在了一邊,只是,經歷這么一遭,有沒有答案看來也沒有多大的意義,這些本就是我在魔鬼城就已經想清楚的問題,何苦來的又來一次,不是嗎?“陸炳林苦笑著向我點點頭,又迎向我身后的曹隊。
這時,我看到了走在隊伍最后面的丁劍,這兩天不知為什么,他對宗教忽然有了異乎尋常的興趣,有事沒事都泡在我身邊,幾乎聊了一路。在他的刨根問底兒與天馬行空之后,我似乎也隱隱相信,天堂與地獄也許都是真實存在的,只是存在的方式與我們曾經以為的完全不同。
那一刻,清晨明媚的陽光剛好灑到丁劍身上,但他的身體卻像是一塊沁滿了濃墨的海綿,肆意的吞噬周圍的光亮,又好像光線有意在回避躲閃著他,繞道而行,在他身上留下一片巨大的陰影?傊苍S是我的幻覺,丁劍的面容變得越來越不清晰,他的身形變得有些佝僂而蒼老,一種沒來由的蕭瑟與凄涼彌漫心中,本已經伸到背包中,握住筆記本的手不由得僵住了。
我自嘲的笑了笑,深深的吸了一口有些粘稠的海風,越過棧橋,踏上堅實而親切的土地。
(天地無全功,圣人無全能,萬物無全用。故天職生覆,地職形載,圣職教化,物職所宜。然則天有所短,地有所長,圣有所否,物有所通。何則?生覆者不能形載,形載者。不能教化,教化者不能違所宜,宜定者不出所位。故天地之道,非陰則陽;圣人之教,非仁則義;萬物之宜,非柔則剛:此皆隨所宜而不能出所位者也。故有生者,有生生者;有形者,有形形者;有聲者,有聲聲者;有色者,有色色者;有味者,有味味者。生之所生者死矣,而生生者未嘗終;形之所形者實矣,而形形者未嘗有;聲之所聲者聞矣,而聲聲者未嘗發;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嘗顯;味之所味者嘗矣,而味味者未嘗呈:皆無為之職也。無知也,無能也;而無不知也,而無不能也。--《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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